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217)
我点点头。
“从更正面的角度来考虑的话,这至少说明叔叔一视同仁。”潘德小姐别过目,“除了这个以外,他还算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辈。而且他对我们确实很好,在教育上也很费心——尽管是用他的方式。”
我举起手:“你想要我把‘混蛋’的用词修正为‘他混蛋的一部分’吗?”
潘德小姐笑起来:“那倒不用。我也当面诅咒过他,发誓说我永远不会学梵语或者印地语,并且这辈子都不会再写哪怕是一个天城文。”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几年前他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那份叛逆似乎在时间的风中转瞬即逝,而此时此刻,她眼中的悲伤又开始凝结。
“噢。”我注视着她,“我很遗憾。”
潘德小姐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这个生日的结尾好奇妙。我几乎没讲过这些事,就算是跟拉吉夫或者彼得也没说过,然后今晚就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全都讲给你了。”
“我很高兴能听你说这些。”
她瞥了我一眼,掩饰笑意,说:“我会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
“还有。”
“嗯?”
我眨了眨眼:“你的生日还没到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们醒得很早。
多奢侈的一个周一啊,我在潘德小姐的床上滚来滚去,而她挣扎着去洗了澡,此刻正在隔壁房间。亲昵的时间终归要依赖争分夺秒,潘德小姐终于还是肯用吹风机将她的头发吹干了。
我还是窝在床上,拿羽绒被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潘德小姐很懂夏天盖厚被子的那份独有的愉悦体验:空调开得比较低,拥着羽绒被,我反而有种不合时宜的暖和的感觉。
我开心得不像是生活在现实中。
那就仿佛是蚕住进了自己织造的茧里,每一寸所能触及的空间都那样的踏实而可靠,安定得像个被人守护的梦。
然而这如果真的是梦,我又该去感谢谁?
世上没有神。也因为没有神,世间的事难以简单归结于因果,也不能纯粹地相信缘分。但那些连续的巧合、生活中的奇迹、我和她的相逢,总是草蛇灰线,有迹可循。
羯磨是妙人(Karma is a bitch)。
然而在我年复一年形同程序的日常当中,又确实有那样一个妙人,值得我去感谢——说“值得”又太轻巧了。
正因为她,此时此刻,我成了天底下头一号幸运儿。
不远处是吹风机工作的声音。我心随意动,那样的噪音竟也觉得好听。
人啊。
我摸出手机,确认五分钟前瞿芝芝才发了她跑步的英姿到朋友圈——但自拍内容跟主题毫无关系,这不重要——然后给她拨了电话。
瞿博士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李姚?怎么了?”
“你闲吗?”
我一张嘴,她那零星的关心与担忧就全数消散了:“你才闲呢。说吧,八点半之前我都有空。”
“没什么事儿。”我说,“我就是特别想谢谢你。”
“你谢我可以折现,不用专门垂询问候。”芝芝讲话慢条斯理的,“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感恩戴德的事啊?”
“你不懂。”我说,“总之就是特别谢谢你。”
瞿芝芝吸了口气,难得地展现出一点儿好脾气,竟然没发火。电话那头道:“你是梦见了我们上学时候的事情,突然良心发现?”
“谁良心发现,我的良心一直在线。”我翻了个白眼。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朋友。你有没有良心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对对,你说得都对。”我冲回到卧室来的潘德小姐做了个手势,“反正我欠你一个人情,你知道就行了。”
“你等一下啊,李姚,”芝芝说,“你专门打过来,什么有用的都不说,就为了通知我——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我那不叫‘通知’。那叫感谢。”
她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还有别的事就给我发消息,行吗?现在我要去办公室了。”
她那完全是哄小孩儿的语气,还是很心不在焉的那种。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她倒好,三两句就给我打发了。
潘德小姐微微眯着眼睛,语气非常复杂:“那是谁?”
“我朋友。”
“早上八点就要打电话的朋友?”
“我打给她的。”我说,“是为我们牵线搭桥的人。我只是……真的很高兴。你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多巧合,好像少了任何一步都没办法走进对方的生活。我还想谢谢彼得呢,但又太唐突。”
“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感谢的。”潘德小姐坐到了床边,眼神温柔,“你的朋友是那篇论文的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