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新丰酒+番外(7)
只是在教坊是看不见星垂平野的。
浸润到肺腑里的甜腻熏香,通明的烛火比天上的月亮还要耀眼几分,就连天色也只是窗前的小小一井,过着昼伏夜出纸醉金迷的日子。近乎全年不断的炭火令楼里早已四季不分。
团圆向来与教坊无关的,只是历年来的今日一向比平常冷清得多。秦楼楚馆皆是象征性的扫门迎客,镜月轩就连小厮都休了假,姐妹们也各自的待在屋里,享受难得的清净。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除了坊市间飞速增长的流言蜚语,没有邬将军一点消息。
她知她背上了“磨镜”的污名,能止小儿夜啼的煞神自此后还会抓走漂亮不听话的小女娃。今日朝中蔺相赠与镇国将军府五个貌美女婢,昨日南阳王世子邀她同游登台……不少世家忙不迭地送了女子与她。
只是不知她何时会再来镜月轩……那夜过后可还记得自己?
毕竟将军与她只是萍水相逢,或许这就是季如的命啊。
像所有镜月轩长大的姐妹们一样,从小练习各种才艺,稍微大一些便可做清妓,等到二八年华便挂牌,最后溺死在这看似风光无限的泥沼。
这里养出来美丽的女子就像是华丽笼中的鸟儿,日日高歌,句句啼血。
她也已经踏出了那一步,没了明哲保身的依傍。出淤泥怎能不染?今后这风月场上种种令人厌恶的,皆是她活下去唯一的依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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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见你房内无动静,方才以为你今夜是不在的,还在楼下空等了许久。”
清澈熟悉的声线在推开她房门的一刹响起:“季如姑娘可有心事?”
季如惊起:“……邬……将军?”
“今日军中无事,我便来了。”邬秀笑着将长剑解下。“看来,秀中秋来访,还算出季如姑娘意料?”
今日她一身火红的踏云狴犴袍,是禁军大统领的装束,更衬得她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与那日沉稳低调的普通黑衣打扮不同,这身红衣明艳得几乎让人无法忽视她本身的貌美。
她美如夜色中肆意燃烧的焰火。
“是,也不是。”季如起身徐徐行了一礼,随后再无动作。两人间气氛一时凝滞着,只是季如目光有意无意地向她望去。
邬秀挑眉,先打破了这僵局:“你那日为何不告诉我镜月轩还有这样的规矩?”
“我……”季如一时语塞,抬眸便撞进邬秀亮晶晶的杏目中。
“将军三番五次助我……是为何?”季如只觉得自己声音微微颤抖。
邬秀向她走去,一撩衣摆于案前坐下,斟满一盏清酒推向对面,做出邀请的姿态。
她不紧不慢道:“坐。”
季如只得从她。她静静凝视邬秀,眸子里的哀愁与惊喜似是要羽化出来。
“我心悦你的舞艺。”邬秀晃了晃酒壶,亦为自己斟上:“你不同于寻常妓子,亦不同于常人。那日见你鼓上一舞,恍若见我沙场点兵,旌旗蔽空。”
“你一人之势气,容纳得千军万马。”邬秀伸手拈起杯盏:“足以令我心生敬畏。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容曜秋菊,华茂春松。这世间奇女子之册,定有一你之名。”
“若让你被这俗世折腰,消磨灵气,实在可惜。”邬秀仍旧慵懒笑着,将酒盏喝干,语气斩钉截铁:“军人言而有信。秀既帮过你一次,便不会弃你不顾。”
“这中秋佳节,对饮相酌须有伴,效古人雅兴,你我对月成三人——为此佐兴,季如姑娘可愿听秀讲一个故事?”
第八章
陇国,景明七年春,边城九原郡。
边塞的春总是带着一股凉薄气。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胡杨才堪堪冒出一点嫩色来,依稀还能看见群山未解缟素,雪色映照着闪烁的星河更平添几分寒。白日里日头本就不暖人,入了夜也依旧冻得直打哆嗦。
“今年冬天可真是长,这邢军可算是退了。”守夜的士兵拨弄面前的篝火,烧的通红的木炭被她弄得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将军,咱们可算是能安生一段日子了。”
被称为将军的女子沉沉的嗯了一声,直愣愣盯着火光的不知在想什么。
说罢女兵狠狠的啐了一口,女子声线压得很低,问道:“邬将军,你说咱们这女军营……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当年男兵已征无可征便征了不少妇人女子组建了女军营,这前不见古人的事可让咱们碰上了……保家卫国,这巾帼不让须眉,到底还是咱们在边关守了这么些年。只是这男丁兵役恢复也已有三年了。这也仗年年打,今年好不容易大捷,我有些想家里的爷娘姊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