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五年来第一次听大哥承认自己这个妹子,承认她是蒋家人,鼻头发酸,眼里的热泪差点滚下来。
她明白大哥的困境,如果能帮大哥的是她自己,她肯定倾尽自己的性命也要帮他度过难关,可是能帮蒋若彬的是关绪,蒋轻棠除了为难毫无办法。她不可能仗着自己被关绪喜欢的身份要求关绪替她做什么——尤其这是还牵扯到了整个关氏集团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蒋轻棠更不可能提这种自私自利的要求。
蒋若彬收起手机,对“生意伙伴”这几个字颇为嘲讽,嗤笑一声,“是啊。”
从前的生意伙伴,现在的债主。
蒋若彬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公司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追债人守着,早回不去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第一时间被冻结,就连蒋家的老宅子都被查封了,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像狗一样求着“朋友”施舍来的一点,也通通投进了医院维持蒋老爷子的医疗费用,他父母死得早,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和爷爷的关系很亲,不能眼睁睁看着爷爷去死,明知没有希望,爷爷活着一天,只要还喘气,蒋若彬就不可能不给他治病。
他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内心也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如今一朝失势,曾经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蒋少”的阿谀奉承之辈一溜烟全不见了人影,想给爷爷借个治病钱都得低三下四,求了一个又一个,把手机通讯录翻了个遍,要么不接,要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阴阳怪气奚落他一番,好不容易有几个肯借的,也都当好心施舍叫花子呢,一开始蒋若彬还咽不下这口气,碰壁几次后,为了爷爷,也忍了,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穷志短、世态炎凉。
蒋轻棠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来,递给蒋若彬,“这是目前我身上所有的钱,你先拿着用吧,别让……”她看了眼病床,“别让蒋爷爷断了治疗。”
她心知蒋老爷子从来也没认过自己这个孙女,为表尊敬,还是称呼他一声蒋爷爷。
蒋若彬低头,看她细瘦的手指间拿着的那张薄薄的卡片,没有接。
蒋轻棠以为他嫌钱少,又说:“大哥,我也知道不够,你先拿着用,我回去之后再想办法,借点钱给你。”
蒋若彬自嘲似的哼笑,“难为你还肯叫我一声大哥。”他的表情怪异起来,看起来很颓废,有杂糅了一丝古怪的后悔,怪瘆人的,说出来的话也很诡异,“我即使现在死了,也无颜面对地下的爸妈。”
“大哥你说什么呢?”蒋轻棠害怕起来,“不就是生意失败了么,什么死不死的?你还年轻,又是名牌大学毕业出来的高材生,钱没了还能再挣,说什么傻话?”
蒋轻棠的想法很简单,目前蒋若彬的境地,不就是没钱了么?钱没了挣就完了,即使欠了一大笔债,也能再赚钱慢慢还,这年头四肢健全的大活人总不能吃不上饭饿死吧?大不了出去找工作,再不济去餐馆端盘子,一个月也有几千块钱,够吃饭,够生存,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不丢人。
要是蒋若彬还不上钱,自己还有三年也毕业了,也可以出来工作,和他一起赚钱还钱,路子多得很,不至于到死那一步。
“我是说,爸妈把你交给我,是想让我照顾你,结果我这么多年,听信了别人的鬼话,对谁都好,连当年在我们蒋家扫地的帮工,我都能装出几分笑脸来,唯独对你,我……”
话至一半,蒋若彬喉咙哽咽了,后面的话没再说出来,支撑不住似的扶着旁边的椅子背,缓慢坐下,后背佝着,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就像垂垂暮年的黄昏老人。
“大哥……”蒋轻棠的喉咙也一哽。
她是个柔软的人,从小渴望亲情,蒋若彬一句软话出来,她就受不了了,以前在关绪面前保证发誓,说不当蒋若彬是自己哥哥,事到临头却还是做不到,从前那些白眼苛责好像都忘了似的,只记得面前这个败了势的男人是自己大哥,一母同胞,他们身上流的都是已故父母的血。
“大哥,这些钱你拿着。”蒋轻棠眼泪一滚,把那张蒋若彬不肯接的卡直往他手里塞,“你拿着,拿着!”她见蒋若彬仍不要,心里疼得厉害,眼泪掉在他手背上,“大哥,没事儿,咱们从头再来,爸爸妈妈不在了,我……我不能再没有你了。”
蒋若彬嘴唇一哆嗦。
“我担不起这一声大哥。”他转身背对着蒋轻棠,声音像在粗粝的石子上摩擦过一样沙哑,“没有一个当哥哥的会十几年对妹妹不闻不问,也没有一个当哥哥的会纵容自己家里的下人欺负自己的亲妹妹十几年,更没有一个当哥哥的会为了利益硬要把妹妹嫁给一个半身瘫痪的废物。”他握着蒋轻棠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头感受了一下,那解手腕细得一掐就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