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16)
或许无关风月,也无关情仇。裴真意只是发自心底地觉得,这般纯粹又至臻的无瑕之玉,拥有了她如今没有的一切。
而那一切,是她被剥夺的、曾经拥有的灵魂。
用过午膳,两个人一道去了墀前里最大的马市,为沉蔻挑拣了一匹马。
乍一看那马,便简直像是裴真意坐骑的亲兄弟。毛色皆是一般无二地黝黑泛光,就连尾尖与四蹄上的白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沉蔻对此倒是很满意,她牵着那马,步子轻软地同裴真意一道往马道上走。
“你看,它们很喜欢彼此。”沉蔻指着两匹马凑在一起的脑袋,同裴真意打趣道“果真是你我的马呢。”
裴真意正站在马道边,将自己马背上捆着的东西分装到沉蔻的马袋中,无暇理会她,便只敷衍地应道“嗯,喜欢便好。”
谁喜欢谁呢沉蔻见裴真意心不在焉,连她如此明显的话外之音都不予理会,一时便没忍住斜斜翻了个白眼,也不再出声,只挑着眉头跨上了马。
此前她从未亲自驾过马,一时坐了上去,便有样学样地看着一旁马道上的行人,抬起了握缰绳的手,脚跟下压,双腿贴近了马肚。
“呀。”或许是那一下夹紧的动作太过突然,身下的马不自在地动了几步,将沉蔻颠得耸了耸,在马背上轻轻地喊了一声。
裴真意方翻身上马,闻声朝她看了一眼,却发觉再看时沉蔻已经很稳地驾着马走出去了。
学得倒是当真挺快,裴真意也发觉了这一点仿佛无论什么事情,沉蔻都要学得比普通人快上一些。
或许这便是天赋,就如同她生就的好模样、好姿态一般,是谁也妒忌不来的罢。
想着,裴真意便也握紧了缰绳,朝着去路前行。
“我能的事,你便能”
裴真意的声音夹杂了七成的揶揄,笑意十足。
她看着腰身软成一滩趴在马背上、马镫都要踩不住的沉蔻,勒住了缰绳,停在了原地回头朝她看。
“裴真意,这都要一整天了”沉蔻见她再看自己,便撑着又坐直了起来,小声抱怨道“午间都还什么也没吃呢,我受不了。”
“不是早便同你说了,晚上到了再吃”裴真意看着她分明不满却仍旧强行正色的神态,心里好笑,面上也绷不住,唇角也依稀翘起了点弧度“且你不是吃了带着的那块甜饼连我的都让给了半块与你,还不够么”
“那算什么甜饼,”沉蔻幽幽叹了口气,样子分明烟水般迷离,说的话却带了几分不满与赌气,“甜味儿薄得半点尝不出来,我想吃鱼。”
想吃鱼裴真意终于绷不住笑了“那便咬你自己,你不是鱼么”
沉蔻懒懒地横了她一眼,一时也懒于反驳。
“下来罢。”裴真意翻身下了马,一时雪青色衣摆都在风中翻飞。她朝沉蔻伸出双手,抱住她的腰将她一举抱下了马。
眼下早已远离了繁华的墀前,马道上少有人烟。日渐西沉,风却还轻缓,距戊原还有很远。
余晖渐收之时,裴真意轻轻拍了拍沉蔻的肩,指尖撩起她一缕鬓发,眉梢眼角都含着依稀笑意“你看你娇生惯养,吃不得苦。”
沉蔻想要反驳,但她看着裴真意如常的神色、听着她平稳如旧的气息,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沉默。
裴真意的指尖仍旧勾着她鬓发,像是昨夜里缠弄那段月色一般“你确实还是个小姑娘但我不是。”
“所以接下来的人间路,你不用太靠自己。”
“由我带着你便好。”
10.翚飞
戊原居于朝中偏南,临了一条大川,傍着一片大泽。川泽之中鱼群繁多,芦苇成群。
裴真意载了沉蔻小半路,两个人最终还是在第二日的午间来到了戊原。
风色缓缓,泥泞潮湿的江边道蜿蜒前伸,随着二人与戊原镇愈发靠近,马蹄终于也踏上了粗糙的青砖。
两匹骃马一前一后,马蹄声交错轻笃。沉蔻坐在裴真意身前,摘了幕离隐在裴真意的纱幕里,二人距离很近。
裴真意对她半点也不排斥,反而时不时在颠簸时把她抱得更紧些,以防她这样软软地靠着滑下去。
一路看过了许多野路风光,戊原长川与墀前的博山全然不相同,一路来都是最广阔而辽远的景象,让人一眼望不见四方环绕垂下的那芦荡与江水的尽头。
飞鸟破空,浮鱼生漪,走过了最后一段青砖路,两人终于也步入了戊原镇的镇门。
相比于墀前的游人如织,此地倒显得有了几分清冷。但这份清冷正合了裴真意的心思,让她心情也隐约松快起来。
此前仿佛下过雨,戊原的砖路上带着些斑驳湿痕。
那湿痕已经被风拂干了大半,只剩下一些稍深的砖坑里还蓄了层薄水,那水面映照出天光,又为马蹄踏碎。
“到了”沉蔻微微直了直身子,刚想要伸手拨开眼前纱幕朝外看,便被裴真意伸手按了回去。
“莫动,我看路。”
戊原很静,风也很沉,裴真意听闻此地前些日子才经过一场大水,她环视一圈,入目行道两旁的矮房墙壁上都还有明显的深色水痕。
那痕迹像是一道刻度线,恐就是大水湮到的地方,没过了门窗,就连最顶而细小的通风口也未能幸免。
看到这里,裴真意便觉得眼下这沉寂,带了几分凄苦。
“好腥啊。”沉蔻不自在地动了动,微微叹气。这里四下都是江水的腥味,不像是博山涧潭的甜。
“下来罢。”眼下已经进了镇子,裴真意说着便将沉蔻的幕离递到了她怀里,自己则将面纱拉到了鼻梁上,翻身下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