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瀛洲+番外(4)
亓徵歌自从离了谷,已有近一载不曾这般奢侈,平日里总是清粥寡面,有时甚至只吃些干粮。今夜坐在这明烛金桌前,倒另她生出几丝如处隔世的恍惚。
“时姑娘可还喜欢这些菜色?若不喜欢,我便让厨房再做几道旁的。” 杉迟雪坐在主位,很是热情亲切地凑向她,问道。
“姑娘所备自是极好,我还当多谢款待。” 亓徵歌微微笑了笑,语气仿佛清风般浅淡道。
这几日里杉迟雪受足了亓徵歌影响,说话一时也变得温雅清浅起来,这才有了几分大家该有的闺秀风范,让陆莲稚取笑不少。二人正言谈间,忽听见厅旁传来阵风一般的脚步声,轻而快,愈来愈近。
亓徵歌回身一看,竟是陆莲稚。今日她毒才方散便下了床,且走得比常人还要快,似阵疾风一般就进了厅,倒像是连皮肉伤都好了一般的生龙活虎。
这七日一直只见她卧在榻上,并不曾见过她行动,此番陆莲稚穿着件炎红色衣裙,快步走了进来,身段竟是十分的高挑纤细,看起来比亓徵歌还要高上一丝。
“做什么穿件红衣裙?不知道看起来跟个妖精似的吗?” 杉迟雪笑睨着陆莲稚打趣:“偏也就你,什么颜色都能穿。”
陆莲稚翩然走近,没有丝毫停留地便挨了亓徵歌坐下,模样被高燃的明烛一映,衬得足有七分妖冶,三分明艳。一股幽幽的暖香随着她的动作弥散开来,亓徵歌不动声色地微微嗅了嗅,又瞟她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陆莲稚一手支腮,一手拿过桌上酒盏,语调似有些疲懒,回着杉迟雪:“这不是大病初愈,冲冲喜气。”
眼看陆莲稚要凑了酒盏到嘴边,亓徵歌才皱了皱眉,忽地伸手按住了陆莲稚手背,沉声道:“姑娘此刻还不宜饮酒。”
陆莲稚愣了愣,见亓徵歌神色颇有几分严肃,旋即笑开:“也是,多亏姑娘提醒我。” 随即她放下酒盏,亓徵歌也就收回了手。
陆莲稚换了茶盅,倒了杯凑在唇边,心思却仍惦记着亓徵歌摸到她的那一下,支着腮的手忍不住挠了挠脸颊,心下暗想不止:为何亓徵歌的手,竟如此凉而微温、纤而细滑?
她悄没声里用余光瞥了眼亓徵歌,只见亓徵歌正垂眸看着桌面,玉雕雪镂似的手指正握着两根乌檀木的筷子,黑白分明,交相辉映,看起来格外诱人。
陆莲稚心里几乎是立刻地,浮出了想要再摸一下的念头,又在瞬间被她心下好笑地按捺了下去。
正自个儿思离神游着,边上杉迟雪笑出了声:“这个酒鬼,好几日里未沾酒气,怕是馋得要死了。瞧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语罢笑了一通,为自己和亓徵歌斟上了一杯,笑不止道:“时姑娘,咱俩喝给她看,气不死她。”
闻言陆莲稚眼波一翻,嗔道:“不喝就不喝,却净会做些坏事取笑我。”
一番笑闹,气氛仿佛活络了起来。杉迟雪为亓徵歌亲手布了几道菜,边絮絮道:“姑娘明日便要离了我这,这是我府里最为美味的一道羹,姑娘尝尝滋味可好?还有我家莲蓉酥,也是汴京里一等一的好物,明日可为姑娘做些热的,包了路上用。”
陆莲稚扒拉着筷子,语气闷闷:“你怎这般偏心,上次我要带些莲蓉酥,你却只道没有,也不肯为我做。”
杉迟雪头也不抬回道:“你是浪荡惯了,走到哪儿都晓得好吃好喝,又有人招待,怎会缺我一道莲蓉酥?且那日是寒食,分明你这死人为难我,却还要嗔怪。”
亓徵歌抬眼看向陆莲稚。是了,这几日里相处,也得知了陆莲稚并不是杉家什么亲戚,而是曾一道出生入死的江湖挚友。又听闻陆莲稚向来是纵马江湖惯了,为人侠义,高朋密友更是遍布江湖,加上一柄剑使得出神入化,人皆道是少年剑侠。
亓徵歌从未接触过此等少年心性、清朗如风之人,私心于她便有几分欣赏与好感。
但这好感到底抵不过她心中始终遗存的一丝顾虑。陆莲稚纵然是张扬可爱,很教人喜欢,但这样少年般似风如电,弹剑纵歌的性子,终归和亓徵歌截然不同,仿佛隔着遥遥河汉,又无鹊桥可度。
若她是杉迟雪这般,二人或许能生出缘分也未可知,但亓徵歌如今游方落魄,又心怀隐秘,二人便终归并无机缘。如同她这一路聚散离合一般,待到她离了汴京,藕丝终究也会飘断在沉浮风中。
想到这里,亓徵歌微微叹出一口气。也好,这一路以来,自己始终避免着不必要的牵挂,唯恐生出些不可控的羁绊来,扰了自己,也扰了他人。
如此,便让陆莲稚做她这庸庸碌碌一生中的过客,或许便是最好的选择。
念及此,亓徵歌便不再深想,默默将思绪游回了这饯别宴来。
这方陆莲稚见她一直不说话,便眼眸一转,挑了话头问道:“姑娘从蜀地来,一路游方至此汴京,途中可是经过了巫山一地?”
亓徵歌淡淡看她一眼,放下筷子缓缓道:“……嗯。”
陆莲稚笑眯眯追道:“甚好,我虽不曾去过巫山,却是极为向往的,听闻巫山猿啸很是凄清动人,姑娘可听到过?”
亓徵歌垂下眸去,状似深思,缓缓道:“是有的。我途径巫山时,正卧在一艘客船上。夜里月有清辉,猿啸不止,可谓此起彼伏,令人听了心下似有万分感触,连那老船夫都不禁闻之喈叹。”
陆莲稚听她语气似是隐隐怆然,便想到她正是孤身一人,难免有许多苦楚,一时间不禁微微心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