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瀛洲+番外(10)
亓徵歌听着她轻轻松松的语调,又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庞,一时有些语塞。念及此刻诚然没有理由可以拒绝,便叹一口气,轻声道:“上来罢。我载你去北郭。到了你便也可雇匹马回去。”
陆莲稚闻言,眼中浮光粼粼,便对已上了马的亓徵歌伸出只手。亓徵歌眉头微蹙,心下一时渐渐复杂起来。片刻还是伸手,将她扶上了马。
微风之下月之方中,清辉满溢。时已近仲秋,月便也格外的圆。陆莲稚抚着手心墨玉,眼中流光万千。
她脑中思绪纷杂,一时并不能够完全理清。但她只明确知道一件事,她想接近亓徵歌,与她结交,与她同行。
素闻东海之上有瀛洲,行踪莫定,秘不可说。她此刻便似是忽地身处其前,面对着烟涛微茫的辽辽雾霭,一点点接近,一点点沉迷。
而这厢亓徵歌御着马,眼中却愈发黯淡下来。
她不是看不见陆莲稚眼中明显的笑意,可陆莲稚的善意越是明显,她便越是想要退缩。
亓徵歌握了握受众缰绳,心下一时有些难受。
陆莲稚所说的话她都听在了耳中,甚至也还有那么一瞬间,曾顺着她的意思对来日做出过设想。这近乎一载的孑然漂泊,亓徵歌亲身经历过,便也就分外明白其中的清苦难耐。并不是不想有人作伴,但平心而论,亓徵歌又不得不承认,若要另陆莲稚与她为伴,那几乎是并不可能的。
陆莲稚生性自由,而自己却无疑是个枷锁。况且自己背负着另人不齿的秘密,永远也无法与她交心。若说是先前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横亘在二人之间,她尤可接受,但一夕之间如此的突飞猛进,便令她生出了十足的警惕与退缩感来。
说到底,她畏惧。畏惧羁绊在将来草草结束的可能性,也畏惧现在一切关系的伊始。
亓徵歌越是深思,便越是无奈。她听着耳畔风声与马蹄笃响,渐渐垂下了目光。
猎猎风声之中,陆莲稚仿佛隐约听见了一声叹息。
亓徵歌一路沿着马道疾驰,月渐渐西沉,二人各怀思绪,并未交谈。
待到天边终于显出鱼肚白时,前方才隐约有了北郭的影子。这一路亓徵歌脑中胡思乱想,便感到格外的劳累,待进了北郭镇内,寻个酒家客房,直接合衣便睡了。
陆莲稚在亓徵歌隔壁,此刻也仰倒在了榻上。
她掀开衣襟瞧了瞧,胸口的伤痕已将近愈合。看着看着,陆莲稚便自然而然回想起在戎昇庄的那几日。她缓缓摊开双臂,眼中流露出茫然迷离。
儿时跟随父亲游历这山河人间,见证了许多人情冷暖,结识了好些知交挚友。如今父亲去了,她却仍未学会享受安定。
天地悠悠,陆莲稚最是眷恋这般四海为家的潇洒恣意,可以说是她年少轻狂,也可以说是放浪不拘,总之这个江湖,她既痴迷到愿亲自走遍,又淡泊到不愿在一处停下脚步。
陆莲稚时常觉得自己是在寻找什么,是不是世上会有一处迷离不定的地方,将最终让她眷恋?
陆莲稚仰躺着,脑中思绪愈发迷茫。
穷究缘由,自己究竟是为何要在这天地间游荡?是为了情义,名利,自由,还是什么呢?她翻了个身,指尖缠绕着的墨玉坠绳一圈圈松散开来。陆莲稚细细地看着那方小巧的玉坠,指腹在那微凉而光滑的玉面上摩挲。她仿佛在这之上寻找着亓徵歌留下的温度一般,眼神也渐渐票源。
不知亓徵歌又是为了什么,荣耀,学识,历练,还是......什么呢?
抚摩着已被握得微温的玉,陆莲稚想着想着,心下思绪尽数模糊,唯独亓徵歌三个字却愈发清晰。她默默念着亓徵歌的名字,终于渐渐睡去。
此刻方窗之外,天正破晓。
待到陆莲稚幽幽转醒之时,已是午后申时。日光移在了绿窗边缘,斜打在宽阔的梧桐叶上,微风翻搅时仿佛金鳞浮动。
她睡得时间颠倒,醒过来时便感到有几分失真。陆莲稚翻了个身,幽幽从鼻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来。
忽地她听到门前有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是三声门响,亓徵歌沉而柔的声音传来:“......陆姑娘。”
陆莲稚翻回身,爬了起来,积极应道:“我在!姑娘进来便可。”
亓徵歌此番来敲门,其实只是为了叫醒陆莲稚,并没有进来的打算。眼下申时已过半,陆莲稚已然睡了十二个时辰有余。虽她早先便在杉府见识过陆莲稚能睡,此刻却仍讶于她竟能这样许久都不转醒。
忽然亓徵歌想到,莫不是陆莲稚旧伤犯了罢?
念及此,她便也还是在这番犹豫后推门进了去。
甫一进门,亓徵歌便看到陆莲稚正半趴在床上,睡眼朦胧,一手揉着铺陈在榻上的水滑青丝,眼眸微阖,睫尖轻颤。
“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亓徵歌眼皮跳了跳,快速移开目光,走到距她三步远,便止了步问道。
陆莲稚似是仍未醒透,闻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抬起头看向她,眼神虽迷蒙却仍带着丝丝笑意,柔声道:“腿脚似乎已经无碍了。睡前看了看胸口伤痕,也好似快要痊愈了。”
说着她便伸手拉开胸口衣襟给亓徵歌看,先前裹缠着的胸口轻纱似是已在睡前解开,此刻便直直露出了一片白中透粉的锁骨与前胸。
亓徵歌先是被她这样露骨的动作激得一惊,但下一刻她便感到更为讶异——陆莲稚胸口伤痕愈合得分外奇特。
她记得最初时候,那伤口足有一片掌心那样大小,虽不甚深,却到底是刮去了一块肌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