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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人间不二法(69)

作者:萧子夜 阅读记录


自己唱了好多年的戏,早都唱腻歪了。每当怜月问起,她总是嗤笑道:“当然是假的。管它是写戏的、听戏的,都是人世间活得太艰难,只能在戏里做个美梦,讨个乐子罢了。”

在燕燕楼十余年,辞雪总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

那一曲《凤求凰》。

那一天,依稀是春去夏来时节。熏风和着午后的暖阳,满涂了一壁的浅暗深明。

“今儿是你第一回 亮相,想唱个什么?”

辞雪看着菱花镜里的怜月,不自觉弯起了眉眼。

她捧起少女的秀发,拿梅木梳一下一下梳着:“看在是头一回,才许你自个儿选,以后可没这好事咯。”

怜月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娇俏:“凤求凰,琴挑文君那一折。”

“哦——”辞雪拢了拢她的鬓角,“那我扮相如,给你搭戏,好不好?”

“不然呢?”怜月勾住辞雪的手,“你还想给谁搭戏呀?”

“说戏呢,你贫什么。”辞雪嗤地一笑,“唱两句我听听。”

怜月转了转琥珀色的眸子,唱道:“数不尽……”

短短三个字拖了半天,拖得辞雪有些心急:“唱呀,你是忘了怎的?”

怜月才续唱道:“数不尽燕燕楼……”

“啪——”木梳倒转,在少女头顶一记轻敲。

“该打!”辞雪哭笑不得,“什么燕燕楼,千百年前的卓文君,让你唱到燕燕楼来了?若是戏台上这么瞎唱,我拧掉你的嘴!”

怜月笑着吐了吐舌头,一本正经唱道——

“数不尽,汉宫乔木连枝叶;看不得,锦水鸳鸯总相偕。

“我道是皎若云间月,皑如山上雪。怎一人,伶仃度芳歇?

“辗转寤寐千千结,只愿那郎君顾盼些。

“但问个朱弦不易断,明镜永无缺……

“白首长生,何恨也?”

辞雪一板一板打完了节拍,方才绽出笑颜:“这才是文君的样儿么。”

怜月冷不丁唤了一声:“阿辞。”

“说。”辞雪拿过一根银簪。

“这凤求凰唱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呀?”怜月漾了漾眼波。

“又来了。”辞雪无奈一笑,“你当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当是假的,它就是假的。行了罢?”

怜月笑而不答。

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那一晚,燕燕楼不知为何,格外的喧腾热闹。

高堂下灯火煌煌,来客能有□□成满。四下里推杯换盏,行令划拳,攘攘熙熙的辨不清面容。

“仙翁……仙翁……”

戏台上,辞雪试拂了几下琴弦。一身白袍缓带,眉目间淡施脂粉,描出七分俊朗,活脱脱便是风流潇洒的司马长卿。

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屏风,怜月扮的卓文君探出半张俏脸,面若芙蓉,眉如远山,笑吟吟的极是温甜。辞雪不免恍了一刻神,只觉着哪怕文君再世,也比这少女逊色三分。

身后琵琶声起,辞雪收回神思,敛袖起唱:“素闻卓氏有女天下名,雪肤花貌与世倾。恰逢这临邛卓府会百宾,但藉着春堂宴,巧拨那绿弦琴,且听小生这一曲凤凰音,怎牵的她一钩斜月带三星?”

相如唱罢,该到了文君的段落。只听屏风后头静了一会儿,怜月宛转开了腔——

“数不尽燕燕楼……”

辞雪一愣。

怎的又是燕燕楼?

这小丫头,中午才调教过她的,怎么一开口又唱错了?

愕然抬头,正碰上怜月相迎的眼色。只看那湿漉漉的琥珀里浸满了柔情,全然不当自己是唱错了,还接着“燕燕楼”,将错就错又唱下去——

“数不尽,燕燕楼边枝连叶;看惯了,业城河畔鸳鸯偕。

“常与她,年年岁岁度芳歇。

“辗转寤寐千千结,只愿着那人儿顾盼些。

“我不问朱弦几时断,明镜又何缺。

“但求那皎皎云间月……

“长伴着,皑皑山上雪。”

原本一曲文君自叹,让她从头到尾,改了个面目全非。

汉宫改成了燕燕楼,锦水改成了业城河。

郎君直接抹掉不要,换成了未敢明说的她。

至于朱弦明镜,那是夫妻的海誓山盟,与我何干?

我只要雪月天长地久——

夫复何求?

辞雪一句一句听到尾,琴弦未拨,心弦已颤。

凝望着那对儿柔情万种的琥珀眸,恍若沉进了万顷沧冥。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浑忘了今夕何夕。

唱了十几年的戏,头一遭在戏台上愣了神。

也是头一遭,分不清戏里戏外,戏假戏真。

……我的月儿呀。

你唱的一出好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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