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九霄的阳光正好, 如天空投下了缕缕金丝，在世间刺出一幅壮丽的刺绣。无忧花的花瓣在空中飞舞，穿越立足地和上悬地, 带来阵阵怡人的香气，卷起的风都带着甜味。

荆颜从洪荒秘境回来后, 已经休息了两天，今日她离开了武神山, 直奔开阳山。

从洪荒回来之后, 荆颜便跟神帝请缨, 亲自处理重华神君的遗物，把有用的东西交给有需要的人。在神族，荆颜办事最是有条不紊，也最是公平, 因此神帝也将这个责任交给了她。

在回来当天, 荆颜便把重华神君的住处打上了一层结界禁止其他人进入偷窃。休息两日后, 荆颜这才来开阳山整理重华神君的遗物, 这两天，她也做了许多心理准备。

准备揭开神族不堪的一面。

这两日, 她在自己的住处反复地想着楚离歌和重华神君对峙时说的话，又想起自己接受的教诲，错综复杂的情绪在脑海里反复拉扯。

神族是正义的, 对欲.望是克制的, 他们维护着世间的秩序，保护弱者，惩奸除恶。荆颜知道神族中会有个别的人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可她始终相信大多数的神族都是良善的。

至少, 在楚离歌说那番话之前, 她是这么相信的。

自荆梵歌死了之后，她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想要维护神凰一族和神族的颜面。那是因为大家都告诉她，如果不是她打开那扇门，荆梵歌也不会死，神族也不会有这样的污点。

是的，荆梵歌曾是神族的光，可她死了之后却成了污点和禁忌。

对神族，荆颜是有愧疚的，愧疚于自己擅自打开了那扇门，造成了荆梵歌的死亡，也造成了神凰一族遭受白眼。她得到天道尺之后，便极力于维护秩序，坚守规矩，她想为神凰一族和神族做点什么，也偏心地相信着神族很多时候都是对的。

可神族，真的很多时候都是对的么？

自上古秘境后，荆颜听到了很多不同的想法，也看到了神族不为人知的一面，这让她一直坚信的事情被动摇。

即便不愿意承认，可荆颜开始觉得自己所守护的神族，守护的正义，好像逐渐失去了意义。

素白的手指推开了那上了红漆的木门，吱吖的声音传来，一阵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好像在告诉来者，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在家中了。

重华神君的房子没有自己的大，可里头的装饰却比自己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虽说人界很多东西都是俗物，可一些字画陶器拥有很高的艺术价值，神族的人也会到人界去把这些东西拿到手，重华神君就是其一。

看着大厅两旁的墙上挂上的字画，再看柜子上摆放的瓷器和陶器，即便荆颜不懂这些，也知道它们价值不菲。

荆颜打量着周围，那些红木椅子，红木桌子，红木茶几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异样。见大厅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荆颜便去了重华神君的寝室，一打开门便闻到一阵残余的刺鼻香味。

这香味荆颜认得，是一种媚香，是给床事助兴的。想到这里，荆颜那只脚怎么都踏不进去，总觉得脏。踌躇了许久，荆颜大袖一挥，把里头的味道打散后，这才进入房中。

在寝房内，荆颜找到了一些玉符和法器，她把这些都收好后，又去了院子看看。可她在重华神君的住处寻了一圈，却没有看见所谓被囚禁的魔族。

此时的荆颜松了口气，甚至觉得自己当时或许是听错了。可她的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其实她分明没有仔细找过，她知道这里很可能是有机关的。

挣扎了几番后，荆颜还是走进了大厅，一幅幅字画翻开，看了看墙后是否有什么机关。不过，荆颜并没有在大厅内找到任何的机关，她便告诫自己，重华神君或许真的没有……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下的黑色地毯上。

她后退了好几步，灵力一挥，那黑色的地毯被翻开，本来一丝侥幸也被打碎。

黑色地毯下有一个阵法，那是融合了乾坤术和传送门的阵法，说明只要打开这个阵法，她便能通往重华神君藏起来的地方。

荆颜看着那个阵法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结印驱动了阵法。只见地上的阵法发出阵阵蓝光，然后自阵法中间打开了一个入口。

荆颜进入了那个入口，还未等到被传送至目的地，她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好似有血抹在自己的口鼻一样。待到她来到目的地，入眼的是一个简陋的山洞，中央放了一个用鲛人油点燃的烛火，而石壁上还绑住了五个魔族的人。

他们被缠鬼藤束缚在石壁上，只余微弱的气息，手腕上都有一个伤口，血滴落在手下的容器中。

滴滴滴……

血滴落的声音让荆颜感觉到什么叫震耳欲聋，她甚至不敢上前一步，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神族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这些魔族骨瘦如柴，仅凭灵力滋养着活下来，就好似被扣住了魂魄，强行留在人间的鬼魂。荆颜上前一步，脚步是沉重的，重得她几乎抬不起来。

神族，竟有这般卑劣之人么？

这与妖邪又有什么区别？

重华神君与三荒神君的关系不错，重华神君还是三荒神君提拔上来的，难道三荒神君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么？

滴滴滴……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其中一个人吃力地抬起头，那几乎变得灰白的眼睛看向前方：“杀……杀了我。”

他的声音哑得像是被踩碎的枯木，荆颜还能看见她的脸上逐渐干瘪的皮肤，就像一具即将被风干的尸体。

荆颜呼吸了几口气，浑身都在颤抖，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自己见到的是幻境。她缓缓走向那个抬头的人，张嘴轻声问道：“多久了，你们被困多久了？”

那个人好似没有听见荆颜说的话，干裂的唇张张合合的，依稀能听见一个‘杀’字。

荆颜的身体僵了僵，想到楚离歌说过，让自己结束他们的痛苦，他们已经没有战斗的能力了。可如今这么一看，这何止是没有战斗的能力，它们身上应该还被施加了术法，这个术法让他们的精神始终无法放松，大概是陷入了幻境之中，所以才一直死不去。

这是魔族不屈的精神。

血腥味冲击着荆颜的脑袋，眼前的魔族好似让自己所守护的正义看起来这般可笑。

她抬起手，结印，便见那五个魔族身上有一道光芒散开，他们的身躯随即无力垂下，就连那微弱的呼吸声也没有了，只剩下血液还在滴落的声音。

滴，滴，滴……

荆颜看着那五个魔族的人，她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在九霄受尽折磨地死去。

这种作为，与妖邪又有和区别。

荆颜转身离开，那一瞬间她心里对重华神君的愧疚感是半点都不剩了。当初，她亲眼看着楚离歌杀了重华神君却没有出手，是因为她听见重华神君说自己囚禁了魔族。

后来，她又觉得后悔愧疚，觉得应该把事情查清楚了再决定，或许重华神君不该就这么死去。以至于她之后出手把三荒神君救了，多多少少也因为对重华神君的愧疚。

她不能在所有事情未明了之前便妄下定夺。

可是，此刻她才明白，重华神君真的该死。

那三荒神君呢？

他是不是也该死？

荆颜离开了那山洞，回到了大厅之中，那阵法的光芒慢慢消失，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荆颜看了眼后，一个挥袖，便把那阵法毁去，放逐了那山洞，也埋葬了这个秘密。

她没有打算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只因她现在无法相信神族的人。这个秘密一旦公诸于世，自己很可能会暴露在危险之中，直觉告诉她，神族还藏着更可怕的秘密。

而自己这个异类，或许会被铲除。

她离开了重华神君的住所，压着情绪把刚才的事情暂时忘记，再把重华神君的遗物分配好后，她才回到武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