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沈兰翘身一晃便倒了下去,已是竭尽心神,支不起身了。她躺在遍布尘埃的石板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断指神像。
半晌,憋滞的气息终于畅通,她急急吸气,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成事了。
看那身影轻飘飘倒下,引玉连忙推开肩上的伞,说:“下去看看沈兰翘。”
莲升带她下去,两人落地时身一旋,伞也跟着转,伞上积雪旋了出去,好似开出一朵转瞬即逝的花。
沈兰翘终于回神,还未撑起身便急切地喊:“仙姑,仙姑!”
她咬紧牙关坐起,看外面两人走近,连忙又说:“那东西又来了,这次我没有闭眼,可我还是看不到他,也不知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看不到才好,只有开了阴阳眼,或是阴气满身,再者便是将死之人,才能看得见鬼祟,闻得到他们身上气味。”引玉扶住沈兰翘的肩,问道:“你可有哪里难受?”
沈兰翘哪在意自己难不难受,只想那玩意赶紧被擒住,说:“就是他吃下了我的香烛和纸钱,以前我和阿沁烧纸,留下的灰烬只有一星半点,原来不是别风刮走,而是纸钱还没烧着,就被吃了!”
莲升看沈兰翘印堂沾了死气,应当是被无嫌近了身的缘故。她抬手朝沈兰翘眉心指去,指下凭空出现金光一点。
就那米粒大的金光,将死气全数吞没。
沈兰翘本还是昏昏沉沉,在印堂死气被涤净后,周身一身轻,心绪连带着平静了许多。她愣住,才知晓自己方才有多焦灼,连忙说:“多谢仙姑。”
莲升点头。
“知你心急,但还是保命要紧,下回万不能如此冲动。”引玉弯腰,拿出篮里那把香烛。
在拿来前,香烛上本就有缺口,如今更是短了一截,那痕迹分明就是被咬去的。
“记住了。”沈兰翘垂眼,“我、我睁着眼,应当没误事吧。”
“不碍事,我看到她了。”引玉举起香烛,在那寡淡的蜡味间,找到了此前闻到过的气味。
这……还真是无嫌的气息。
引玉伸出手,递到莲升鼻边,好让莲升也闻闻看,说:“怎样,我没闻错吧。”
莲升看似冷淡,实则喜厌分明,就像之前的柿饼,多吃一口都不愿。闻到不喜的气味,她也只勉为其难分辨了一下,便伸手抵远了。
“是。”她看向篮中,把只余下一角的黄纸捏起,低头再度确认那气息,说:“看来成了役傀后,她的气息变化颇大。”
沈兰翘又心急如焚,气还没喘顺,连忙问:“吃供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鬼,能擒得住么?”
引玉不答,只是说:“今日多谢你。”
沈兰翘还坐在破旧的蒲团上,两眼蕴满泪。她想将引玉拉住,又生怕自己不干净的手冒犯了仙姑,连忙收拢五指,说:“我和阿沁一年下来,为了烧香拜神,得偷偷摸摸跑个二十来趟,但那二十来趟里,只有祭厉坛那日,才会碰到这样的怪事,那吃纸钱的绝非善类,定是跟着修仙者进来的,也一定是她,在祭坛日害了数不尽的人。”
沈兰翘近乎要把事情猜透了,她是聪明的,也难怪阿沁一心觉得,她能走得出晦雪天。
引玉抬起食指往唇上一抵,制止了沈兰翘的问话。
沈兰翘便跟熄火般,咬起下唇不吭声,眼里却噙着万语千言,分明是对那群修仙人的不满和愤懑。
她看得通透,哪管对方是不是修仙的,好即是好,坏即是坏。
引玉站直身,低头看沈兰翘,忽然想到,无嫌要完完全全变作役傀,也得花上一些时间。她灵光一现,问道:“你可知这样的怪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兰翘陷入回忆,不由得屏息,徐徐说:“我是六岁那年被掳来晦雪天的,来时这里已冷得不成样子,城中能见到的人极少,每一户连吃饱都成问题,更别说……繁衍生息了,一些小姑娘被强掳过来,没多久便被活活糟蹋至死,我、我还算走运。”
她声音放得极轻,撑稳身望着神像,出神般说:“我被掳来的第一年就认识了阿沁,那时,琳娘怕我跑了,把门窗都钉死,让我日日出不得屋门,只能哭喊求救。”
哪有人愿意救她,在这晦雪天,人人都是苟且偷生,人人都不愿旁人过得比自己好,听见别家哭声越大、越凄厉,他们可就越舒坦。
门窗是封死的,沈兰翘又才那么点儿大,把手指头都抠烂了,也拔不出钉子。她日日哭喊,一段时日下来,嗓子已哑得快发不出声,琳娘还是不肯放她出去。
可沈兰翘是从南边来的,那地方民康物阜的,自出世起,她哪见识过这样的穷山恶水,还以为像在家中,只要喊得够大声,就会有人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