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56)
“阿娘……”
阮柔抬起头,泪眼婆娑,伸手搂住她脖子,扑进怀里,反倒哭得更大声。
阿娘,她现在终于明白,阿娘性情坚韧,从来都是那种,没了男人也能坚强活下去的女人。
前世爹爹被判斩首,还有她和阮桑,阿娘怎么可能不管不顾抛下她们,只图自己痛快,就把自己吊死在大门上?
阿娘根本不是自尽,她和祖母一样,是被明氏害死的!
重生至今,阮柔费尽心思,寻找那个构陷爹爹、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付轶、翟天修,甚至包括裴相,还有沈之砚,她怀疑了所有人,却没想到,祸根一直就在这个家里。
明颖!
她怎么就没想到,那时云珠说阮家四门大开,空无一人。
这对在阮家低调得形同透明的母子,当时想必安然无恙,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
沈之砚见阮柔去了许久不回,不知为何,心下略觉不安,他踱出小院,走了不远,便听到熟悉的哭声。
发生了什么?阿柔为何哭得那么厉害,沈之砚心头一沉,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见母女三人都在,他立在院门外没有进去,暗生狐疑。
忽然,他若有所感地回头,身后不远处的八角凉亭下,一位老者坐在石桌前,正含笑望向他。
“小友,咱们又见面了。”
少年时见他,尚是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没想到十多年过去,华发竟全数转黑,果然世外高人,多有神奇之处。
沈之砚也没想到,当年那人就是谬太清,他走上前,浅浅一躬,“一别经年,看来时光于你,只若白驹过隙,真人莫非真是神仙,竟有返老还童之术?”
幼时,沈之砚不止一次这样想过,那日救他的是仙人,是来拯救他的。
让他没有死在烈马蹄下,反而是最惹人厌憎的沈之琛,摔断脖子而死。
然而他并未因此脱离苦海。
母亲没有因为哥哥不在了,便对他稍加关注,反而更加痛恨他,视他为不祥的灾星,害死哥哥,害死父亲,害忠勤伯府凋零。
自此之后,他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那些不过是软弱无能的人,抱有的最后一丁点希望罢了。
“哪里。”谬太清捻须一笑,显得客气疏离,“沈大人过誉了。”
故人重逢,沈之砚亦不愿提及那段不堪过往,将一切泯于默然,和颜悦色道:“敢问真人,老夫人的身体,有无大碍?”
谬太清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请沈之砚落座,桌边置了座小泥炉,焰苗通红,其上的水刚刚煮沸。
洗杯、投茶,沸水注入漫起一阵茶香,谬太清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分了一盏推至沈之砚面前,他自己则举杯观察汤色,送至鼻前轻嗅。
像是没听到沈之砚的问话,谬太清自顾自说起茶事。
“京师近郊有三大名泉,玉昆山为上品,仅供大内独享,另兰台、宁丰也有两处泉眼,达官勋贵府中方有供给。这府上用的一贯是宁丰泉,水质清软,入口绵甜,烹出的茶汤花轻浮,回甘悠长。”
沈之砚浅啜一口,不予置评,漆眸凝神专注,静待下文。
谬太清话风一转,“早年间,西郊硻石岭上也掘出过一眼山泉,当地人饮用十来年后,五旬以上老者相继病死,成了名符其实的短命村。村民起初以为风水不好,遍查后才知,问题出在泉水上,水质过硬,青壮年一时尚可承受,年老体弱者长期饮用,却无异于慢性毒药。”
沈之砚神色渐趋凝重,“真人的意思是,老夫人误食硬水,才至身体抱恙?”
谬太清摇头,“恐怕,饮用时间已有两三年之久。”
沈之砚沉默了。
通常送到刑部的案子,无不是性质恶劣,或犯人穷凶极恶,他这些年,可以说早就见识过人性的劣根,此刻,却仍是为这深宅大院之中,潜藏至深的恶毒,感到一阵匪夷所思。
他很快冷静下来,循着一贯查案的习惯,严谨周密,细细捋过线索。
首先,仅用眼看,无法分辨硬水和普通泉水的区别。
若问题出在府中采办身上,三年来都买错水的可能性非常小,毕竟宁丰县与硻石岭一东一西,相隔甚远。
那么,老夫人受一府子孙供奉,为何会遭人投毒,若无深仇大恨,什么人会花费这么的长时间,一心要置她于死地?
思路在此戛然而止,这件事往深处细究,涉及阮府内宅骇人听闻的隐私。
石桌前的两人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
岚星院中,阮柔嚎啕不止,把方苓都哭懵了,搂着她满口哄劝,“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乖,知道你和祖母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