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32)
阮柔说话的声音有点抖。
沈之砚慢条斯理站起来,伸手替她整理鬓边散落的秀发,又将她散开的领口抻了抻, 这才轻描淡写道:“我陪你。”
哪里就真醉了,他根本是装睡, 擎等着她逃, 才好抓个正着。
阮柔按捺住心绪, 跟在后面悄悄打量他。
一头墨发披肩,衣襟半敞,满身的浪荡不羁, 他这幅模样若是出现在京城,一定没人认得出,这便是当年被无数人赞为清风霁月的状元郎。
廊下亮着灯,庭院中数座小巧的石制灯亭,掩映在花木间, 点缀出昏黄淡雅的亮光。
庄户人家歇得早,临近并无其他住户, 夏夜宁静, 满天星子闪动,清风徐徐,带来山岚如雾, 似薄纱轻拢。
“庄子上的夜晚真安静。”
阮柔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心头涌上难言的滋味。
那会儿关在这里,她哪有心情体会这份静谧, 只觉得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慢慢等死, 像溺水之人, 憋闷得喘不上气。
“夫君, 我不想住这儿。”阮柔低声探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之砚回眸,漫不经心道:“这里有何不好?清静自在,正适合你调养身体。”
“可……”阮柔一听,果然是打算把她长期囚在这儿了,忙道:“过几日谬神医就要到了,我想看着他为祖母诊病。”
“你又不是大夫,在不在场,并不会左右太清真人的诊断。”
这话太不近人情,阮柔飞快看他一眼,心下焦急,拉他的手时,一不小心碰到手背的伤。
沈之砚瑟缩了一下,背光而立,面孔隐在暗处,不动声色窥着她的神情。
阮柔杏眼浮上一层水汽,前些天涨上来的气势,在他这一整日的古怪里,此消彼长,已是溃不成军。
沈之砚认定她心属阿修,即便昨天已经解释了,他还是不信。
“之砚,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清楚。”阮柔神情郑重,“昨天见了表哥,我……”
“阿柔。”沈之砚忽然打断她,他把手背到身后,正在微微颤抖。
生怕一个控制不住,会直接扼住那截脆弱的脖颈,把她掐断气。
她现在就要说了么?
他并不大度,也无良善可言,把他捧得那么高,不过是为了离开他。
这个薄情寡意、冷血的女人!
眼前浮起一层血色,沈之砚紧紧握拳,阻止心头戾气喷涌而出,若此时光线明朗,阮柔一定会看到,他漆黑的瞳仁四周,染了一圈腥红。
莲池昏暗无光,连月亮也隐入云层,夜幕沉寂,唯有潺潺流水永不止歇。
阮柔对他充满戒备,却仍是不知,她刚刚从生死间走过一遭。
不知过了多久,沈之砚平静说道:“我以前住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想出去,但母亲不许,叫人锁了门,每日送吃的进来,只有嬷嬷陪着我,那个冬天……很冷。”
他说着童年的悲凉,与梦中她的艰难处境一样,惶惶度日如年。
但好在,这些只是前尘往事,是她不曾经历过的惶恐,也是她尚未有机会说出口的痴心妄想。
这一次,统统不会再发生了。
“那你还要让我在这儿?”阮柔难以置信,都要以为他是故意说来讥讽她的。
可,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前世的事。
“所以我叫人重新整修过了。”
沈之砚牵着她的手,走到池边,不由分说按她坐在青石上。
当下,阮柔几乎以为他要把她溺死在池里,强自镇定心神,追问道:“母亲为何关你,是你做错事了么?”
他曾被关在这里,同样的凄惨,亦要加诸于她。
沈之砚走到一旁的架子前,从篓里抓了把鱼粮,分了她一半,捻些碎屑撒下,引得一阵水响,鱼儿纷纷从角落里游出来抢食。
他久久无言,久到阮柔都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远处一声蛙鸣,打破夜的寂静,沈之砚忽地轻笑一声。
“因为,我杀了我大哥。”
阮柔眼瞳一缩,水光幽暗,令他冷白的脸呈现扭曲,那神情分明戏谑,仿佛在说一个玩笑。
叫她一时难辨真假。
“你说笑的吧?”
若他所言属实,就可以解释,为何他们母子生分至此。
那么,眼下告诉她,是为了吓唬她?不准她离开。
他大哥死时,他才不过十岁孩童,除非天生无恶不作,谁会如此悖逆人伦?
沈之砚在她面前早就不再伪装,就是要让她知道,他是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阮柔彻底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眼下,她不敢触怒他。
山风清凉,再次回到屋里时,她已经冷得手脚麻木。
沈之砚在身后亦步亦趋,行过一地凌乱,阮柔低垂的视线,落在散开的纸页上,几张香/.艳图画跃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