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184)
“哦?你冒险追来,就是为了此事?”昭明面具下的眼眸幽深了几分,唇角翘起,道,“你可是看上她了,真要娶她作王妃么?”
“自然不是。”戾英摇头,望着他镂金面具下露出的一双黑眸,叹口气道,“你知我心意,吾心匪石,不可转也。只是,只是……桩桩件件,我心中有愧。”
昭明笑意带冷,点头道:
“她可是此局至关重要的一环,于我大有用处。佛子之能,你也看到了,举兵千万,不在话下。我若有此能,何愁北匈之祸。但,我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我心中有数,你且放心。”
戾英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问道:
“月月可好?”
“她很好。你,不必挂怀。”
戾英扯动马绳,与他并驾齐驱一段路,道:
“一别数年,你可否摘下面具,于前面桥头与我共饮一杯?”
昭明摇了摇头,双臂扬起缰绳,马匹奔走几步,又顿住,回身朝他道:
“你且回吧。棋局收关之时,最为艰险,切莫让人看出破绽。”
日阳高照,远处旌旗拂动,将军策马离去,风烟滚滚,将前尘抛诸脑后。戾英遥望背影,眼底那道灼目的金茫渐渐淡去,黯然失光,一收马缰,也纵马回城。
***
高昌国王寺。
浮屠塔依山而建,有数丈之高。底端的须弥座由青砖玉石砌成,下枋篆刻如意云纹和宝相花交叠而成,束腰雕以云龙驾雾。
四面经幢环绕,圭脚饰以莲纹,塔身每一层为经变壁画,自佛陀出生至往生佛国,千变万化。
塔中戒坛,七尊形态各异的大佛皆塑金身,环壁而立,高居天宫,威压迫人。藻井斗拱,万瓣莲华从天而降,令人屏息以观,渐忘生死。
轰鸣般的转经声中,洪亮如钟的低斥响起,回绕在空旷的塔中:
“身为佛子,明知戒律,竟还敢私自动用西域各佛国的武力,你可知错?”
洛襄面朝正中手结无畏印的未来佛,席地跪坐。他的手脚皆为镣铐所缚,面色如常,声如玉石敲冰,铮铮为鸣:
“佛门由民脂民膏供养,灾年却不赈济救世。乌兹国遍布佛门信众,民生疾苦,入不敷出,却还要捐贡香火。”
“身为佛门弟子,慈悲为怀。我不过是改弦更张,为乌兹另立一位体恤民生的新王。”
莲瓣雕窗照下一束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飘浮,光影微动。
忽而飞尘狂舞大震,怒声如雷霆霹雳一般降下:
“你擅离王寺不说,竟口不择言,胆敢诋毁佛门了吗?说,你是被妖女蛊惑,迷了心智!”
诸天神佛,金刚力士,无不怒目圆睁,铿锵逼人。
“出家人不可妄言,我也不能让她蒙受不白之冤。”洛襄面无表情,垂头道,“弟子不敢欺瞒。我没有通过佛陀的考验,我对她,确实生了男女之情,且此情无法了断。”
死寂中,传来一声声叹息。
“就算永生幽禁于浮屠塔,也在所不惜,也不想断?”
“佛子何必自毁前程,但凡认错受戒……”
“他妄为不计后果,是平日长老纵他太过!”
一道道杂乱的声音混入耳际,洛襄沉心定气。
“弟子虽犯戒律,但誓死不悔,甘愿幽禁于浮屠塔,自背因果。”
待人散去,大门闭阖,塔内幽暗,有如洞窟。
洛襄跏趺而坐,闭目入定,手脚镣铐沉沉一动,声响清脆。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细若落叶拂地,微如鸣蝉失音。
洛襄开口道:
“你借佛门之命,引我入高昌,所求终不得圆满,莫要再枉生执念,早日放下屠刀,方得自在。”
“佛子天资过人,这都瞒不了你。”那人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方才都听到了,长老面前,佛子护人护得可真是紧呢。我来猜一猜,佛子莫不是怕重复你师兄空法的旧路,寻遍世间两全之法,最后却见伊人惨死,无可挽回?”
洛襄未睁双眼,敛袖在怀,淡淡道:
“她成了乌兹的王,一国之主,无人再可随意伤她。即便是佛门,都不能对她动手。”
脚步声环绕一周,雪色织金的裙裾绣有一株文殊兰,花叶拂过摊开在地的玉白袍角。
“这便是你不惜动兵,违背戒律,也要将她捧上王位的缘由?你以为这样就能护住她?”
陌生的檀香缓缓靠近,那女声嗤笑道:
“可如若是她自己要来送死呢?”
“我知道她的一个秘密,佛子想不想听?”
第63章 遇袭
自洛襄走后, 洛朝露时常梦见他。
大多数的梦皆是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可言。
比如有的梦里, 洛襄声色严厉, 隔着一道绢丝屏风,一笔一划教她写汉字;其余梦里,他时常浓眉蹙起, 目露失望, 摇头叹息她不是一个贤明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