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96)
霁月内心一紧:“方大人……罪臣方南污蔑母后及舅父家,看似为国为民,实则暗怀私心,母后没有下旨将此人诛九族,已经很是开恩了。”
“是啊,光凭他撺掇着拥立庄王为帝这一条,就能做实了他乱臣贼子的罪名。”
“母后……”
舒太后转身看向霁月,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甚是和蔼道:“哀家知道皇帝长大了,也想挑起重任了,但千万别落了他们那些人的圈套,最后替别人做嫁衣呐。”
霁月抬头与舒太后对视了一眼,,又将头垂了下去:“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好了,这天虽渐渐暖和起来,到底还是早春,春寒重,就别站在这里吹风了,过两日等抚远将军归京面见你的时候,皇帝就如同那日一般,直接下圣旨命令议和罢,十年前已经捆了他手脚一次,十年后若再这样,怕是他不会买哀家这个情面呐。”
话音落下,舒太后径直转身离开,只留下霁月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霁月前往上书房的步子越走越快。
今日这场朝会上遇见了太多事情,尤其是方南被当庭杖毙,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被折磨致死,这让霁月产生了恐惧,也产生了对舒太后的屈服。
他一声不响的走了一路,直到走到上书房门口,他才抬头看见了那个一直站在门口,闲适自如的兰亭。
若是有朝一日,在朝堂上逼迫舒太后这件事交给拥立他的人去做,眼前这个人会不会也因此而丧命?
霁月没来由的想到。
仅是想到了这一瞬,再联想起宣政殿外滴下的鲜血,霁月就觉得自己马上要疯掉了。
他走上台阶,在兰亭面前站定,绷着脸冷声问道:“你站在这里做甚?”
兰亭看着霁月那张脸,就知道这人在闹脾气,明明那日霁月临走之前送了他一个玉坠子,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似并没有因为那个坠子缓和多少,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感。
“禀陛下,臣在此处等着陛下下朝会,好一起进上书房内。”
“嘁。”霁月冷言冷语道,“先前那么长时间你都是一早来了便先进殿坐着,怎么如今你兰公子反而讲究起这礼数来了?”
兰亭听着略微刺耳的话,眼睛偷偷朝夏全那里看去,后者一脸沉重摇了摇头,兰亭当即便明白了,今日朝会大抵是有大事发生。
“先前是臣不懂规矩,还请陛下赐罪。”
“好了!”经历了朝会那一遭,霁月今日最听不得“赐罪”二字,“进来吧,别整日学那些酸腐文人的做派。”
“喏。”
兰亭跟在霁月身后进了上书房的暖阁内,除却夏全忙前忙后倒水服侍的动静,他二人皆没有说话。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霁月抬头看了眼正在给兰亭道茶的夏全道:“你先出去吧,守好门口,闲杂人等无事不得靠近,要先等你通传。”
“是,陛下。”夏全知趣的放下茶壶退了出去。
而后,暖阁内又是一阵寂静。
“陛下……”饶是向来喜欢清静的兰亭,此番也遭不住如此沉默的感觉,他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不先开口说话,就再也走不进霁月封闭着的内心。
“定安啊。”两人似是有恰到好处的默契,兰亭这边一开口,霁月便也开始张口说话,“今日朝会上,母后将北党的方南杖毙了。”
在说话的霁月没感觉到,可是兰亭却明明确确感受到了霁月在说出这句话是颤抖的嗓音。
“这……”兰亭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少年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去安慰他,只得张嘴又闭嘴,末了才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霁月朝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惨的笑容:“今日朝会上,舒大人提了狄戎国遣使欲与我大梁和谈,谁曾想半路杀出来个不要命的方南,硬生生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了太后与整个舒氏一族的短,如此一来,太后大怒,直接下了令,杖责一百,最后把人活活打死在了宣政殿外。”
一时间,暖阁内又静了下来,兰亭在消化着如此庞大的信息,可当他看见将脸埋入双手中的霁月,却又立刻站起身,走到这位帝王的身边,将手轻轻的放在了霁月的肩上。
“陛下这是,害怕了?”兰亭轻声问道。
“不,朕不害怕……”霁月瓮声瓮气的说,只不过片刻后,他声音更加颤抖道,“朕害怕,朕怎么能不害怕呢?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呐,说没就没,这让朕……让朕如何接受得了?”
兰亭无言,也说不出什么实质性安慰的话,只得默默轻抚着霁月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