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云乘月的问话,庄家家主神色一滞。
一旁的怯懦少年忽然鼓起勇气,抬头道:“云前辈不要误会,阿兄想阻止父亲!但是父亲不许,把阿兄关在家里……!”
啪。
进贤冠给了他一巴掌。
云乘月神色微松:“那还好。看来真有歹竹出好笋。”
“你不要多说了——快将十七娘送去河里!”
进贤冠用力挥手,呼喝道。
“为什么?我看她很不想死的样子,就顺手捞起来了。”云乘月勾了勾嘴唇,却没有笑的意思,眼神异常锐利,“你要实在想投河就自己去,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你……河神会发怒的!”进贤冠又急又怒又怕,“快快快,现在把她扔回去还来得及!”
四周的人们也反应过来,纷纷说:
“是啊,快扔进去!”
“河神发怒不是开玩笑的!”
“她不死,我们就要死啊!”
却也有人拍手称快:
“哈哈,救得好!我还说我要去跳河救人呢——爹,你打我干什么,那女孩儿多可怜!”
那是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少年,背着弓箭、配着小刀,穿兽皮背心,露出结实的圆滚滚的四肢。
薛无晦瞥了一眼,倒是认出来了。这不是毛必行吗。他和他爹是附近的猎户,都有些修为在身。原来这时他也在。
云乘月抱着庄锦年,静静看人群宣泄不满。
“河神?”然后她才开口,踩着波浪走上来,“我在河底待了这么久,却没见到什么河神。你们说的河神在哪儿,不妨给我引荐引荐。”
“你说什么?河神明明就在……”
她举起右手。那颗硕大的柔白色宝珠在阳光下晕出淡紫色光彩,煞是好看。
“——在这里,对吧?”
她脸在笑,眼睛却没有。
“让我猜猜,你们说的不会是那只王八?那可真是好大一只王八,我很花了时间才剜干净肉,找到这颗结晶。”
看见人们惊恐的眼神,她笑容更盛。
“那肉多得不得了,拿回去炖汤能吃一个月呢。壳我暂时拿不动,且在河里飘一会儿。我要回头来拿的,你们可别偷哦?”
人人又去看那河。
河水还是那样平静、欢悦,只从河中心浮起来一样东西,竟真是一只巨大的龟壳。
云乘月一步步离开。她仍旧挟着庄锦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你们不要这孩子,我要。不过既然是你们庄家的人,你们一定不会忘记束脩罢?”
她一眼扫过去,被看见的人都打了个哆嗦。
云乘月对他们一笑,眼睛盯准了进贤冠。
“庄家家主,束脩务必要让我满意才好。”
她经过毛必行时,多看了他一眼,夸道:“你还不错。”
那猎户少年眼睛一亮,不顾他爹的拉扯,兴高采烈冲上去:“你欣赏我?好啊,你也把我收了吧,我也想学你踏浪和杀王八的本事!我也交束脩,我爹可会打猎了,对吧爹——”
他爹面色铁青,低声骂:“毛蛋你个夯货!不晓得回去说哇?”
毛必行——这时候还叫毛蛋的猎户少年,只顾冲着云乘月的背影傻乐:“答应啦答应啦答应啦——”
她挥挥手,说:“先说好,不许学坏。要是敢学坏,就废了你。”
薛无晦望着他们,望着她的背影。这一次他没有尝试追上去。
因为这一片记忆也开始崩塌、融化。
宇宙星辰再次袭来。
紧接着,一片瑰丽的光围拢过来,烧成了晚霞漫天的世界。
初秋的黄昏,归巢的飞鸟一声声叫着,人类同样如此。
太苍山虽然偏僻,却也有城市。是黄乎乎的土墙、灰扑扑的矮房,是狭窄不平的道路,空气中飘着人畜混合的味道。
最好的房子在城北,是庄家的地方。次一些的是东边,虽然房子矮矮的,门窗为了避风都修成狭小的形状,但好歹人们还舍得点蜡烛,身上穿的衣服也完好,甚至能有点颜色和花纹。还有些人家里藏了书简,那便是庄家以外的第一等人家。
在这样的建筑群里,薛无晦面前的房子就格外扎眼。
因为它是一片废墟。梁柱还残存着,只是变得焦黑;瓦片的遗骸到处都是。墙几乎都倾颓了,只有几块还顽强地伫立着。
这是被大火烧毁了的屋子。
残阳的光照在废墟上。一个女孩儿坐在上面,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她有一副宽大的骨架,瘦得可怜,死气沉沉地坐在那里,像一具新死的干尸。
路过的人们总会看来一眼,再议论几句。
——那是高家?
——对。瞧瞧,以前那么大屋子,给火烧干净了。
——那场火怪得很,说不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