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聚着一群人,还拉了一些彩色的绸布作帷幕。帷幕里的人们穿着精良,坐着的穿深色有花纹的曲裾,站着服侍的统一穿深青色短衣。中间是一名端坐的中年男人,头上戴一顶精致的进贤冠。
而帷幕外的人们大多穿着白色或土黄色的粗布裋褐,浑身没几块干净的地方,有些还衣不蔽体。他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薛无晦看一眼就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这是在“嫁河神”。那时的河川都被神鬼占据,人们苦恼于河水的泛滥或干枯,就会选出一些人推进河里,给神鬼当祭品,换一年的风调雨顺。
有些神鬼偏好吃女人,人们就会选取女孩儿来打扮一番,敲敲打打送进去,美其名曰“嫁河神”。
果然,河边那群人模人样的东西里面走出来一个,开始念一篇文绉绉的、不知所云的、长篇大论的废话。总结为一句话:小姑娘,你嫁给河神当老婆是你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要感恩。
念完了这么一长篇狗屁,他们就打算把人推下去。那孩子忽然一个哆嗦,好像才清醒过来,开始尖声哭喊。
“不……我不想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不想死啊啊啊啊不要不要推我下去……!!”
她拼命地想往岸上冲,却被人按住,往河里去拽。她疯了一样地挣扎,那顶沉重的头冠掉到一边,又被头发生生牵住。生死之际,她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竟生生抗住了两个男人的拖拽。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了,只知道用头去撞、用身体去撞、用牙齿去咬、用眼神去恨——
“……父亲!算了吧!”
那边的小姑娘好像听见了,眼睛直勾勾看来,燃起了无声的希望和哀求。
进贤冠男人旁边,一名少年站不住了。他好似被吓着了,白着脸说:“十七娘有、有些可怜……要不就,就换个人吧。我们何必非要拿十七娘去……”
“嗯咳。”
进贤冠轻咳一声,那少年就倏然噤声。
“这像什么话?年年祭河神都是轮流出人,今年轮到我们庄家。我们是本地望族,怎么能推脱?”
他说得平静,甚至带着谆谆教导之意:“庄氏是中原大族,就算到了太苍山,也不能丢了名望。”
“再说——”他压低声音,“十七娘本就是不祥之人!留在家中久了,也是祸害。”
少年只敢点头。他垂下眼,不敢再看河边。
小姑娘面上那无尽的希望烟消云散。她继续挣扎,却终究是被两个男人架着,拖进了河里。
哗啦。
咕嘟嘟的气泡声。
四周安静一瞬,又立刻热闹起来。看热闹的民众有的欢欢喜喜,庆祝今年必定风调雨顺,有的人却掩面哭泣,因为他们想起了被牺牲的家人,也想起了明年、后年……永远不会结束的牺牲。更多人则是一脸麻木,转身离开。
薛无晦看得直皱眉头。如果这是现实,他不介意将这些人一齐扔进河里跟河神作伴。不过等等,庄家十七娘……她也是庄家的人?是谁来着?
薛无晦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庄锦年!她这时年纪小,又被化了浓妆,刚才他一时没认出她。
她后来去了书院念书,当然没死。所以这代表着……
想起先前的庄梦柳,薛无晦明白了。这肯定是云乘月和庄锦年相遇时发生的事。
那云乘月在哪里?
仿佛在呼应他的想法,河面猛地溅开了一大捧水花!
“……太苍山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在山里睡觉可以守株待蛇,在水里发呆能捡到小姑娘。”
云乘月破水而出。她踏浪而起,左手抱着正呛咳不停的庄锦年,右手抓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
河边的人们被这变故惊呆,全都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还有人竟然大呼:“啊呀,河神出现了——原来河神是女的!”
还是那进贤冠反应快。他陡然起身,面带怒色:“你是——那云乘月!”
云乘月看看他,神色平淡:“庄家家主,几日不见,你看上去讨人厌了一些。”
“你们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把好端端的小姑娘往水里扔?”她歪头示意一下。
“你……你一个外地人懂什么!快别多说了!赶紧把十七娘扔回去!”
云乘月顾自往周围扫一眼。“没瞧见庄黎?这样重大的场合,他怎么不在?”她问,神色难明,“他还说要找我学本事。我倒觉得,你们庄家本事比我更大呢!”
庄黎是庄梦柳的本名。梦柳是他的字。对了,这会儿他还没起字。说来……这字还是她亲自起的。薛无晦想起这些无聊的往事,忽地叹了口气。他本以为自己都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