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记《云舟帖》真本现世,由明光书院傅眉传于明光书院云乘月……
写完后,落下一个“法”字。
律法大道的修士们,最讲究严谨、准确、真实。如果他们记录了什么事,再落下自己大道的书文,就意味着他们用道心发誓,这份记录符合他们认定的“真相”。
傅眉所说的“见证”,就是这个意思。
眼见记录落定,傅眉舒了一口气。她可以不用再挂心了。这念头一起,她的脸色就变得更灰败;死亡的阴影更浓重,将她仅有的生机也一并驱逐。
鲁润有些悲伤地看着她。他行了个礼,默默地退了出去。做好的记录要拿去给师长,再经过一轮认证,才有更强的公信力。
屋子里只剩两个女人。
云乘月忍不住。她坐在傅眉窗边,祭出“生”字书文。白色灵光荡漾,多少让傅眉的面色好了一些。
“何必做这些徒劳的事。”女人却只淡淡一笑,“你的生机书文再神异,也跨不过生死的规则。生死荣枯本是大道的一部分,你是生机一道的修士,你更要接受这一点,而不是被它束缚。”
云乘月立即说:“我只是违背不了这个规则,做不到淡然接受。”
“嗯……这一点你就和王夫子他老人家不太一样,也和杨嘉不一样。”她说的是生机大道的杨夫子,口吻像念小孩,“我是从来不懂你们生机道在执著什么的,不过,我觉得你要更讨人喜欢点。”
傅眉微微地笑:“我还有最后一点时间。你要待在这里陪我?”
云乘月默默点头。
“我并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又乖张任性,对你不怎么好。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想陪陪你。”
“你难道是觉得,一个人死去,实在有些孤独?不,这是我向王夫子要求的。我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想陪着你。”
云乘月只是轻声重复了一遍。
傅眉沉默了。半晌,她伸出手,迟疑地顿了顿,终于轻轻抚上云乘月的脸颊。
“虽然我的年龄都能给你当祖母了……可我总记得你说过,你三岁就失去了母亲,是不是?我就情不自禁觉得,你和我女儿很像。”
“女儿……?”云乘月吃了一惊。
傅眉笑了,有点得意:“看不出来吧?我曾经有一个女儿。不是我生的,是路边捡的,当时她才一岁多,坐在车祸的血泊里,被她已经死去的父母护着,哭得直打嗝。我觉得她有点好玩,就带了回来。”
按傅眉的性格,带回来了,那就是她的。
一开始她本没想过要当小姑娘的娘,可那小孩哭了一通,莫名其妙就认准了她是娘,牵着她的衣角“娘”啊“娘”啊的叫。傅眉一直是个桀骜不驯的存在,连只小动物都没养过,突然有一团柔软脆弱的生物贴过来,她一下手足无措。
原本是打算带回来就扔给别人的。可小姑娘紧紧抓着她的手,小小的脸蛋上全是依恋和信赖。傅眉很新鲜,想着那就多带几天,结果就这么一天天地带了下来。最后,她也默认自己就是小姑娘的娘了。
那时候她和张廉还是道侣。那个男人整天沉迷研究律法,很迟了才发现她多了个女儿。他大吃一惊,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恼怒,说想要孩子就自己生,养别人的小孩干什么。
傅眉当即大怒,一句话不说,直接和张廉打了一架。打完了她扭头就走,决定即日起这个男人就不再是她道侣。反而张廉委屈巴巴地跑来反复赔罪,想要和好。傅眉懒得理他,自己带着女儿一起练剑,门都懒得出了。
“她很有学剑的天赋。我给她削了树枝,她那么小一个人,舞起来居然像模像样,还不怕摔跤,真是可爱。”
时至今日,说到当初那小小的姑娘,傅眉也是眉飞色舞,眼睛发亮。
云乘月问:“那,后来呢?”
傅眉的笑容倏然消失。
她怔怔了一会儿,慢慢说:“后来,她就死了。”
起因是张廉带孩子出去了。原来那两年里,他执著地认为是这孩子导致了他和傅眉决裂,一心想把孩子送走。而且,他是个熟读律法的人,坚持认为应该把孩子送回给亲人,让她认祖归宗,这很重要。他一直在找那孩子的亲人。作为明光书院的夫子,他很容易就找到了。
他还说服了其他人,一起骗傅眉出门,好悄悄把孩子带走。而等傅眉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她气得不行,和张廉打了一架,马不停蹄又冲了出去,去找孩子。
但是,她不知道去哪儿找。大家都不肯告诉她孩子送去了哪里。那段时间,王夫子正在沉眠,也帮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