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活在凡间的城市里,活在与仙、道相隔万里的红尘里,被生活的困顿所围绕。
比如丁双鱼。
这一天,当丁双鱼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黄昏。
她双眼迷离,望着从模糊到清晰的屋顶,迟钝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是米白的灯火照亮了她的视野。
她倏然清醒,猛地坐起来,急急地喊:“别浪费火油!”
就想冲下床去吹灭蜡烛。
刚急急忙忙跳下床,抬眼一看,丁双鱼就愣住了:原来桌上照明的并非用惯的火烛,而是一盏光芒柔和稳定的明珠灯。这是西边店铺卖的上等货,通常是给挑灯夜读的学子用的,她还记得两年前给阿锦买过一盏,作为生辰礼物。她甚至还记得价格:一两银子。
难怪她觉得今夜的光格外柔美……阿锦?阿锦!阿锦说她要退学了!都是因为她这个不成器的娘!
丁双鱼终于彻底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
这时候,丁舒锦也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她直奔而来,一把推开门:“娘,你醒了……!”
话才出口,便见她母亲扑了上来,一个劲地将她往外推。
“阿锦,你绝不能退学!你要上学,要上学啊——你不可以一辈子待在这儿,不能困在这里,不能重走娘的老路!”
“这世道,女子要是不能修炼,又没有身家背景,是会被人欺负的……会被吃,吃得干干净净!你不能!”
丁双鱼疯了一样地推搡自己的女儿。
“去上学,去上学——娘就是砸锅卖铁,就是卖了这条命,都要让你上学……!”
——咚!
有人在她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把。力道真大,拍得她手下一软,不由自主就放开了女儿,甚至一时半会儿闷着说不出话。
刚才那发疯似的嚎叫,自然也停了。
丁双鱼怔怔地转过头,见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微黑的、普普通通的女人的脸。在这张脸上,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被灯火照亮。那眼睛闪着微微的怒气,因为显得更加明亮有力,像箭一样钉住了丁双鱼的神魂,叫她动弹不得。
“老板娘,你把舒锦吓着了!”
云乘月沉声说:“你冷静一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先别急着哭!”
哭……?
丁双鱼迟钝地一抹脸,抹了一手的水。哦,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再看女儿,她那样一个自幼乖巧聪慧的孩子,此时面色苍白,惶急地看着她。灯笼晃动着,照出这孩子的手臂,上头俨然是几道红红的抓痕。
丁双鱼怔怔地松了手。
丁舒锦定了定神,试着握住母亲的手,声音微颤:“阿娘不要着急,云前辈说得对,事情没有这样糟糕……天无绝人之路,阿娘,我们还有办法!”
丁双鱼糊里糊涂地听着。听了半天,她才大致听明白,她的阿锦说,云前辈拿回了不少的银钱,足以让她们应付一段时日。她说,云前辈已经有了办法。她还说,现在虽然没有学上,可云前辈能教她,她刚刚还在向云前辈讨教,真是十分佩服云前辈的见识……
这……云前辈?云前辈是谁?
面前的这个女修,难道不是云大猫,是她的伙计,一个落魄的、默默无闻的小修士?
丁双鱼脑子乱哄哄的。可女儿信誓旦旦的模样是真的,她拿来的钱袋子里的铜板和碎银也是真的。尤其是钱,钱不骗人,钱多重要哪……钱不会骗人。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攥了一把铜板在手里。冰冷的铜板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味道,硌得她手心疼;可这疼痛让人安心。这些钱加在一起,比她发给云大猫的工钱还多,多好多……
老板娘鼻子一酸,热泪滚滚而下。
“大猫……大猫!你真有办法?”她泣不成声,膝盖软得再也站不住,扑将着跪下,“你要是真有办法,那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帮帮阿锦……我给你做牛做马,我这条命都给你……”
丁舒锦站在一旁,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她拼命扶着母亲,涨红了脸,既感动母亲对自己的拳拳爱意,又觉得母亲这样着急跪下的样子……有一点丢脸。云前辈都说了要帮她们,哪里要这样着急……就好像要用这样严重的话语,逼迫人家帮自家一样。
她咬着嘴唇,竭力想扶母亲站起来。
云乘月有点苦恼地看着她。她当然也读懂了那一层隐形的、幽微的逼迫,却又没法跟老板娘生气。可现在怎么办?这样哭嚎也不是办法。
默然片刻,云乘月果断出手。
砰——
老板娘身体一颤,晕了过去。
“……娘!”
云乘月收回手刀,面对少女惊愕的目光,轻咳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