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她抬起头。
乐熹还在二楼栏杆边。他身边没有了侍女,却多了一个巧笑倩兮的陆莹。季双锦捧着披风走出来,笑着给他系好披风,握着他的手对他笑,又对陆莹点点头,而后她便袅娜离去,背影优雅笔挺,仿佛全无在意。
“我原本想起一句话,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云乘月轻声说,“但后来又觉得,我没有资格随意评价别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也每个人都有藏在心里的苦。看上去昂扬乐观的生活,也许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美丽。”
“我觉得……”她笑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我多少会觉得,有点难过吧。”
“哦……”
常道友手里的烟杆已经冷了。他将烟杆插回腰间,抱起手臂,抬头望着星空,沉思着什么。
“这回倒是像些样子了。”他说,“不过,小云啊,你是觉得生活太难过、太无奈,所以才不愿意认真面对?”
“倒也不是。”
云乘月回答得很快。
常道友有些惊讶,将信将疑地看过来:“不是?”
“嗯,不是。”云乘月说,“我知道生活总是无奈的。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没有十成十的甜美幸福,大多数人都挣扎在苦涩里,却还是尽力去活着。”
她说得有些慢,自己也在整理思绪,眉头微蹙:“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我虽然有些难过,却并不会太惊讶……因为人生本就如此。”
常道友渐渐皱起眉毛,神色变得更加郑重起来。
他想说什么,又不大确定地停下来,自己思考片刻,摇摇头,无奈地笑起来:“小云啊小云,这话说得……你听过道祖的故事吗?”
云乘月问:“道祖的哪个故事?”
常道友说:“道祖曾是一名史官,在古国藏书室中遍阅天下历史,五十岁时忽然感叹,说读史令人老,因为读尽了史书,人就会明白人生总是凉薄无常。此后道祖便顿悟大道,倒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而成圣飞升。”
他指了指云乘月,有些嘲笑:“你才多大,对人生认识又才多少,难道就以为自己能达到道祖的境界,成为天地不仁、清静无为的圣人?”
他嘲笑得越来越明显,最后干脆哈哈大笑。
“常道友叫我说,我如实说罢了。”云乘月笑笑,并不生气。她心中有某种玄妙的触动,牵绊住了她的心神。
在常道友的笑声里,不知不觉,她喃喃道:“我虽然不觉得惊讶,可我很尊重他们。我觉得……能面对人生中的无奈,继续努力生活下去,甚至明知道前路不通也还是要闯一闯,这是很可敬的。”
“所以,我渐渐也想……”
常道友收起了笑。他的神情专注起来。
只见云乘月深吸一口气,捧出了一只藤编小乌龟。
“我也想要为了自己的目标,无论何时都不放弃,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努力走向这个最终的目标。”她庄严地说,“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只悠闲的乌龟!”
再也不用头疼修炼,也不用烦恼欠了谁人情,不用思考怎么复仇……她想要在和平繁华的地方,有自己的屋子,和自己喜欢的人比邻而居,大部分时候都悠闲地睡觉、看书,有时候也出门逛逛街,和朋友聚一聚。不需要功成名就,也没有心力拯救世界,只需要过好这样的人生就可以。
在很多她必须做的事情里,只有这一个目标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
完全不明白她指代的常道友,听得呆住了:“乌、乌龟……?”
云乘月点头:“嗯!”
她感到眉心的书文轻轻跃动,停滞的境界有了松动的预兆。还差一点点……但也只差一点点了。她沉浸在这种感觉里,自言自语:“很多人都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但不是这样的……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大去想。我不想去怜悯别人——我有什么资格怜悯?芸芸众生里,我们都是努力挣扎的那一个,怜悯别人宛如羞辱,为小事而斗气则是我不屑为之。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淡淡生机灵光环绕着她,一闪而逝。
良久,云乘月吐出一口气,收起小乌龟。
她侧过头,见常道友望着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似乎有些欣慰。不过在她看过去的刹那,他就收起了这幅神态。
“想通了?”他拖长了声音,语气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云乘月轻轻眯眼。
“嗯,多谢常道友,我欠你一个人情。”她微笑道。
“哦!”常道友双目放光,搓了搓手,“那要不咱们谈谈这个价格,也就两三百两银子意思意思……”
云乘月顾自说:“我很想还常道友这个人情,不过我也有个困惑想请常道友解答。为什么常道友给我的感觉,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