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廷站在榻边:“晚晚别怕,御医来了,定能治好你。”
说罢,他垂下视线,望着太医,嗓音不复方才的温和,冰冰冷冷:“能治好么?”
太医被这似威胁又似警告的询问吓得背脊发寒,连连颔首:“微臣…微臣尽量。”
“尽量?”
“一定一定,微臣一定!”
皇帝这才满意,负手而立,监督着太医诊脉。
太医压力倍增,却又不敢说,只得屏气凝神,专心摸着那腕间脉象。
他行医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脉象散了多日,又重新出现的情况——难道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一说?
这事实在稀奇,他不敢贸然下定论,请示过皇帝,又邀了几位同僚一起诊断。
这番动静将顾太后也吸引过来。
见病床上陆知晚虽有了脉象与鼻息,却仍是一副活死人的模样,心下忧愁不已。
弯腰给她掖了掖被角,她又走到消瘦了一大圈的萧景廷面前,视线在那浓浓疲倦的深邃眉眼流连几番,不禁心疼宽慰:“阿寅,哀家知道你担心她,可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萧景廷靠坐在圈椅之间,周身一派颓然之气,哑声呢喃:“她还是没醒。”
顾太后见他压根听不进自己说什么,轻叹道:“会好的。像你先前心智混沌,现下不也恢复了么?”
都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谁也没想到菜市口那场劫杀,叫昭妃中毒昏迷,却又激出皇帝体内的淤血,叫他恢复了正常。
“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顾太后瞥过他眼下的乌青和下颌的胡茬,苦口婆心劝道:“无论怎样,你得先振作起来。之前你心智懵懂,昭妃尚能冷静镇定,每日陪你上朝、陪你批折子,如今换做她不省人事,正是老天爷考验你的时候,你更该打起精神——她不是一直盼着你当个明君,盼着天下太平,百姓安宁吗?你若真的在乎她,该遵循她的心愿才是。”
是,这一直是她所愿。
萧景廷眼波微动,再看床上静躺着的陆知晚,忽又想起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总是那样乐观向上,虽说心里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但真正遇到困难,从不轻言放弃。
唯一一次掉眼泪,也是在死别之时,她擦着他的泪,笑着叫他别伤心。
她说,她可能不是死了,而是回家了。
是啊,她是妖怪,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她也许只是回了她的妖怪洞,等她休养好了,就会回来找他——
毕竟是她亲口说的,无论是心智残缺的那个他,还是现在这个他,她都很喜欢、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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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再多的安慰,都比不过自己想通。
自那日陆知晚的脉象重新出现,萧景廷也燃起一丝盼头,他沐浴剃须、束起发冠,重新上朝理政,努力扮演一个贤德明君,尽管他对紫霄山庄以及赵文绍所下的刑罚实在算不上宽容——
法场上那些被逮捕的黑衣人皆打入诏狱,诏狱的十八般刑罚都在他们用过一遍,才许他们去死。
至于紫霄山庄其余人,刑舟亲自带兵,将整个山庄之人尽数歼灭,最后一把烈火将山庄烧成灰烬。
凡是与赵文绍相关的人,皆以连坐之法诛九族,首当其冲的钟家村,一夜之间村灭人亡。
这番大刀阔斧的举措之后,民间人心惶惶,提起赵文绍就如瘟神一般,人人避之不及。
豫章王和豫章王妃也没落得好处,萧景廷念在陆知晚对萧宁宁的情分上,免了他们斩首之刑,各赐一杯毒酒,并允萧宁宁给豫章王夫妇收殓尸首。
萧宁宁感念皇帝与昭妃的网开一面,在收到赵文绍递来的信件时,遵循她对昭妃的承诺,将此事告知给萧景廷。
萧景廷便以萧宁宁为诱饵,设了个局,引赵文绍上钩——
几乎在赵文绍被两个锦衣卫擒住的刹那,萧景廷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上前一步,亲自刺穿了赵文绍的胸膛。
“呃……”赵文绍眼瞳陡然睁大,万万没想到皇帝竟如此着急动手。
萧景廷垂着黑眸,注视着这张可恨的脸庞,眼底一片幽深的冷漠。
这人早该去死。
手腕加重力气,那利刃扎得更深。
抽出的刹那,温热鲜血飞溅,染红了萧景廷修长的手掌、整洁的缎袍、以及那张冷白英俊的脸庞。
周围一干兵将和萧宁宁都怔住了,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而养尊处优的皇帝似乎并无停下的意思。
他抓着赵文绍束起的头发,下一刻,那才将拔出的刀,再一次狠狠地捅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