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中立的少年调停者不方便开口,趴在自行车把上,单腿撑着地面,笑眯眯拨自行车铃。
小缄默者第一次听这些。
他第一次被哥哥拽着来讨说法,第一次用水管作战,第一次知道当你递给别人花,对方不光不接、还要一把打到地上踩碎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拎着花盆抡他。
时润声站在原地,他专心致志、一个字不落地听哥哥说的话,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流动声、呼吸声和心跳的咚咚声。
“……时润声。”平荣哑声说,“这是宿命,他们是外乡人,不能理解,但你该懂的,是不是?”
“向导、哨兵、缄默者,生来就是这样。”
“我们生来就是这个村子的守护者,我和你父母是一样的。”
平荣说:“是言语赋予了我们力量,我们受言语庇护,也被言语支配……”
少年缄默者忽然出声:“规则冲突,驳回。”
平荣打了个激灵,声音戛然而止。
——当双方的领域规则冲突、无法达成共识时,“驳回”意味着对撞。
非常简单的方法,领域对撞领域,意识强度逊色的一方会出现裂痕,甚至可能当场碎裂。
全域静默,银光流转,对面少年缄默者的领域,甚至在一瞬间坚固到叫平荣胆战心惊。
“你要否定白塔的规则吗?!”平荣急声喊,“时润声!你是你父母的儿子,你要怎么面对他们——”
“这是我自己的事。”时润声回答。
平荣的瞳孔缩了缩。
——这是应对“诘责”最直白、最不留情面、最不进入逻辑陷阱的回答。
“规则:我赋予言语力量。”时润声说,“我掌握言语,不受言语支配。”
少年缄默者的话在白塔世界,大概已经到了大逆不道的范畴,平荣惊恐地瞪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极为荒唐的胡话。
可静默几秒后,空气悄然波动一瞬,这条规则竟然被成功镌刻进了领域。
从言语出现了力量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几乎就都不约而同地默认,言语是能支配人的,是言语的“声音”赋予了他们力量。
言语能操纵一个人、改变一个人、判断一个人的价值,能轻飘飘地定一个人的罪。
没人否认这一点,于是这成了潜移默化的规则。
已经很久没人想过,或许言语被人说出,该做决定的是人。
作恶的是人,为善的是人。
看不见的半空中,有什么清脆地一响,一条裂纹凭空蔓延,S级向导的领域迅速失效败溃,始终庇护着村子的某种力量也如潮水般褪去。
溃散的力量像是团浓雾,却还不及将整个村子笼罩,就被清风吹散。
平荣跌在地上,手脚冰冷,有某种叫他战栗的预感,悄无声息顺着脊骨上袭。
他抬起头,看见坐在不远处那棵树上、正静静低头看着那群孩子的身影。
片刻后,浓雾散尽。
“有路了!”路遥知立刻拨铃铛,问身旁的弟弟,“认得家吗?我们这就去!”
就算是过了一辈子,时润声都不会忘:“认得!”
小信使把胸口拍得啪啪响,正准备卯足力气把自行车链踩出火星子,就被二哥举起来,放在了肩膀上。
小缄默者还没太坐习惯自行车,闻枫燃把他放在后座,扣好安全带仔细拽了拽,跳上自行车座。
“快!快!”路遥知最喜欢坐二哥骑的自行车,立刻通知弟弟,“坐稳扶好,把腿抬起来!”
时润声立刻一丝不苟地照做,然后才想起提问:“为,为什么要把腿抬起来?”
“因为我们要起飞了!”少年信使拿出一个小录音机,里面传出小云杉领航员干净清脆的声音,“欢迎您乘坐本次伟大航程!小乘客时润声,下一站是家!”
小缄默者睁大了眼睛,呼吸骤然急了下,又立刻用力抿住唇。
激烈的心跳声充斥着长久静默的领域,经年荒芜、野草丛生的领域空间内,不过一缕风起,点点星火随即燎原。
火烧不尽枯荣。
来年春风送春雨,新草又生。
闻枫燃蹬着自行车,带着弟弟们嚣张地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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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缄默者口中的“家”,是葬着爸爸妈妈的墓。
时家早就不在了,时润声被驱逐的时候,愤怒的村民放了一把火,把那个小院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
墓依然在,没被那些人毁掉,是因为即使是A级哨兵和向导的墓,也依然能震慑那些兽群。
兽群徘徊逡巡在村子边缘,走到那座墓,就会绕路或折返,并不继续向前。
时润声挽起袖口,熟练地收拾着几乎将墓碑淹没的杂草,小小的缄默者忙碌个不停,把草都拔干净、捡走碎石跟小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