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帝难养(80)
叶仕堂自然也没等到儿子说出什么应对的法子,最后只得摇摇头离开。
所以叶羁怀早有预料,他的政敌们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必然会利用这些学生来攻击他。
然而他无法对这些学生有何怨言。
因为他今日如此苟且行事,是为给这些孩子创造一个不必苟且的明日。
他甚至还应庆幸,若不是他吸收了全部火力,这些笨拙的招术若用来对付那位陆大人,陆大人可不会有同他一样的好脾气,这些学生面临的,将会是非常手腕的报复,可那样,大魏朝损失的,将是一大批仍有血性、仍敢直言的未来栋梁!
酉时刚过,叶羁怀才回宅。
他脱下官袍递给阿福,问:“小少爷呢?”
阿福努嘴道:“上午不知道跑哪去了,半下午回的家,然后就躲房里不出来了。”
叶羁怀知道今日小崽子定要同他闹别扭,揉了揉眉心,无奈勾了勾嘴角。
此时躺在屋里假寐的路石峋确实很生气。
因为他现在每每回想起今日在宫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冲向他义父的画面,他心脏就会揪扯着疼。
他气急了自己为何那般听话!
如果他义父今日真的被伤了分毫,那无论他义父会如何责备他,他都定会出手!
他才不管那样的筹谋背后到底有什么大仁大义,因为在他这里,没有任何事能比他义父来得重要!
可路石峋再生气,也不能对他义父气。
可怜他如今表达不满的手段,也只有绝食这一条了。
只是直到日落西山,天色完全暗下去,路石峋仍旧没等到他义父来叫他吃饭。
甚至连阿福都没出现。
路石峋实在绷不住了,自己下了床,跑出屋。
阿福这会儿正端着吃的走进他院子。
路石峋问:“是义父叫你送来的?”
阿福撇嘴,不高兴道:“是,少爷自己都没吃几口,却还要惦记你。哎,你去哪啊?”
阿福端着盘子,随路石峋跑出去的身影也转了身,却只看见少年身影风一般消失在了院外。
路石峋憋不住了,他想去同他义父说清楚。
可是他刚跑到外院,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正走出了宅门。
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义父!
而他义父怀里抱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是他送的那把琴!
路石峋心念一动,步子却不会动了。
难到他义父今夜要去梅花斋?
路石峋也没时间多想,跟了出去,一路尾随叶羁怀的轿子。
可出乎路石峋意料的是,那顶轿子不仅没去梅花斋,而且还出了城。
轿子出城后,又穿过一片小树林,最后在一间简朴的茅屋院落前停下,叶羁怀抱着路石峋送的那把琴,下了轿。
叶羁怀望了望那扇敞开的大门,眼底浮起一丝类似孩童的喜悦。
叶羁怀抱着琴,走进院落,推开木门,进了屋。
屋中点着一盏微弱油灯,油灯后面,是一个老人的背影。
老人头发花白,脊背因苍老而弯折。
叶羁怀在油灯前跪坐下去,尽管老人始终没转身看他一眼,还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敬师礼。
起身后,叶羁怀开口喊道:“于大人。”
于征和布满皱纹的双眼在听到叶羁怀的声音后,缓缓张大,然而却很快再次黯淡下去。
“我不是说,叫你不要再来了吗?”
叶羁怀答:“于大人,玉声得了一把很喜欢的琴,实在忍不住如此好物不能入于大人之耳,故来分享琴音。”
叶羁怀说完,等了许久,却还听不见于征和的回答。
他正打算把琴从布包里拿出来,却听老人这时开口道:“不要弹。更不许在我面前弹。”
叶羁怀的手僵在了半空。
于征和继续道,“我早说过,我第一日不收你为徒,这辈子都不会收你为徒,不是因为你非京中之人,只因你本不是可弹琴之人。抚琴者,非怀一颗清微淡远之心,则为毁琴。你如今已懂得了为官之道,又何必来扰琴的清静呢?”
叶羁怀刚刚来见于征和时眼底带的那点天真跟兴奋,在这一刻尽数不见。
僵持半晌,叶羁怀还是朝于征和的背影拜了三拜。
“于大人好生休息,玉声不打扰了。”
说完,叶羁怀抱着琴,原路退出了茅屋。
叶羁怀走出院子,轿夫正要掀帘,叶羁怀却抬手制止,抱着琴一直走进了树林。
盛夏蝉鸣聒噪 ,蛙声滔天。
叶羁怀一直走到一条潺潺小溪旁,才停下步子。
他在溪边一块大石头前坐下,将琴取出,放了上去。
可虽取出了琴,叶羁怀却并未抚上去。
他坐对着溪水,与不远处黑森森的林木,目光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