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帝难养(189)
其实是包世郴话只敢说一半,毕竟以现在的局势,他再多说半句,都可能被人指成其心可诛的反贼,但他又想要探探大多数人的口风,掂量一下自己的胜算,所以既要冒这个险亲自抛块砖出来,还得特地找人拦着自己。
叶羁怀一边泡茶一边听楼下的那出大戏。
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他笑着端起茶碗,却因为时间不小心泡长了,苦得皱了皱眉。
包大人如今也是老当益壮,不仅借祁王当大旗狠狠地摇,还专门找人来配合他唱.红白脸。
叶羁怀只囚了包世郴几日,放他回家的同时,也把他儿子放了。包大人吃了个狠狠的哑巴亏,丢了兵权,莫名其妙被捆了几日,出来的时候天都变了。
但他如今还是大魏朝的首辅,只是包世郴不傻,他这个首辅还能当几天,他不用别人帮他数日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聪明绝顶的包大人,就选了几天前才被他嫌弃的祁王爷。
反正他如今也没什么可失去了,当年好歹也是个出口成章的才子,如今年过半百,才子熬成了大爷,吟诗作对完全可以无缝衔接到骂街的本事上来。
梅花斋里一次性来了首辅跟王爷的消息,没一会儿就在京城传遍了。
很快,梅花斋里再现人头攒动,盛况堪比当年蓝玉公子的生辰。
叶羁怀把茶换成了酒,听着楼下逐渐热闹的声音,先自斟自酌的一杯。
楼下,祁王显然喝大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这些年在京外的不容易。
“父皇啊,您在天上睁开眼看看,您怎么能把皇位传给一个妇人!您这不是要绝我大魏的根嘛!”
但梅花斋是什么地方,祁王这话一出,立刻有姑娘接话道:“哟,您倒是有根,就是不太中用。”引起了满堂哄笑。
可包世郴听到祁王的话,却立刻不悦。
因为这就相当于承认了那份遗诏的合法性,他便一点机会也没了。
然而在这件事上包世郴又偏偏不敢做文章。
应典拿出那份遗诏的时候,他一眼便分出了真伪,所以可以做到夷然自若,根本不需理会应大人的狗急跳墙。
可叶羁怀这份遗诏,他却怀疑很可能是真的。
不止是上头于征和的字迹太过逼真,还因为在朝为官多年,包世郴不是没听过一些关于当年先帝有多宠爱月辛公主的传闻。
叫包世郴想不通的是,若是真的,为何叶羁怀那一日后,再也没展示过这份遗诏?若想那个苗疆来的小子坐稳皇位,叶羁怀为何不直接将这份遗诏甩他们脸上?
包世郴动不了遗诏的心思,就只能从别处入手。
很快,他找的人就跳上桌,开口就直指叶羁怀的通敌罪行还没查清,怎可复官?
包世郴十分满意地坐在台下看戏。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人的话根本没激起一丁点水花。
包世郴明明记得,曾经在梅花斋谈论叶羁怀就如同谈论断人财路、杀人父母的歹徒,怎的到了今日,他这招不起作用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个模样斯文的年轻男人站上桌,高高举起了酒杯,其中一个对所有人高声道:“今夜,我们的战士在边疆枕戈待旦,而我们只能在这里无病呻吟,这杯酒,让我们敬边疆战士,敬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真勇士!”
男人话一出,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大家饮酒高歌,振臂高呼,似乎已经忘了来这里的初衷,是那个失意的祁王爷与那个一直都没有半点存在感的包首辅。
人群里还有一个身着青衣之人,手里摇着一柄桃花扇,安静笑着。
许兆秋和许睿之此刻也混在人群里,不光他们三个,今日还有许多散在人群里的叶学传人,都是有备而来,只待场子里一旦涌出反对他们老师的言辞,便随时站上桌去据理力争。
可是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好像已成了多余。
包世郴也被今夜梅花斋的同仇敌忾震惊了。
他活这么大岁数,每日算计权谋之术,却从没想过有一日能在他大魏看到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所想所念竟丝毫无关个人利弊,只一心为他国运兴衰。
包大人也从未想过,叶羁怀按兵不动的底气,根本不是那一份真真假假的泛黄卷轴。
如今那个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搏命杀敌之人,那个无人可挡屡建军功之人,夺这天下,需靠一张纸?
世道从来不是宣教。世道是人心。
这才是叶羁怀的底气。
此刻楼上,叶羁怀已独自喝到微醺。
桌案上摆着现成的笔墨纸砚,他拎起笔来,借着醉意,在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
不久,张勤扶着叶羁怀离开了梅花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