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从战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刻, 他仍紧攥着药玉。
晴蓝色的碎玉刺破少年掌心, 深深地嵌了进去。
*
谢不逢被送到了最近的长原镇中。
此时正值清晨, 军士们的动静又大, 不消半个上午, 消息便传遍了这座不大的边塞小城。
城郊医馆里,身着青衣的郎中带着一堆东西,自告奋勇要来给将军献药。
他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了回来。
一脸失落地回医馆没多久,那人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偷偷离城骑快马向南而去。
他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雍都。
与被冻结在冬日的边塞不同,清明前后,雍都细雨绵绵。
银针般的雨滴,砸落伞面,发出一阵阵轻响。
文清辞撑伞的左手忽然重重一摇。
下一秒,由空心竹节支撑起来的轻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他手中落了下来。
雾一般的雨滴,坠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文先生,您怎么了?”走在他身边的小太监,立刻将自己的伞撑了过去。
文清辞缓缓俯身,将伞从地上捡起,笑着向身边的人摇了摇头:“无妨。”
“哦,哦……好的,”小太监忙将视线移开,装作什么没有看到地带着文清辞向山上走,“再上几个台阶就到了,兰妃娘娘就在寺里等您。”
“好。”
小太监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因此并没有看到文清辞紧蹙的眉,被换到右手的雨伞,与垂在身边轻轻抖动的左手。
——就在刚刚,文清辞的手臂忽然抽痛起来,连带着心脏都是一悸。
最近两天这样的症状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
说话间两人终于走到了皇寺的门口。
“光成寺”三个大字,随之出现在了头顶。
和现代不一样,在这个时代清明节或许比春节还要重要。
不但官员休沐七日,甚至就连兰妃这样的宫妃,也能出宫去皇寺祭拜。
虽说休息七天,但是作为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叫到御前去的太医,文清辞原本是没有什么计划和打算的,顶多出宫去忘檀苑住上几天。
可没想就在这个时候,文清辞竟收到了兰妃的邀请,叫他一道去皇寺烧香。
从谢不逢上战场到现在,文清辞都没有再和兰妃于私底下见过面。
他不由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医馆门口遇到苏雨筝的事。
……她既然“相信”自己,那么一定会将当日听到的、看到的,甚至想到的事情全都说给兰妃听。
不过虽为女眷,苏雨筝也不能随便进宫。
所以直到清明节兰妃出宫,她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话传到了这位姑母面前。
兰妃叫自己来光成寺,百分之百和这件事有关。
除此之外,香丸的一年保质期已到。
“补香”的时间也要到了……
守在寺外的侍卫向文清辞行礼,将路给他让了开来。
进门前文清辞不由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谢观止应该就被关在这里。
穿过细雨织成的层层帘幕,文清辞被寺里的沙弥带着,走到了一座斋堂房前。
虽说是“房”,但这里毕竟是皇寺,就连斋房都修了好几进,看上去格外气派。
文清辞远远就看到,兰妃正坐在临窗的茶室,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忽然想起……皇帝似乎很喜欢找兰妃下棋。
听到脚步声,兰妃朝文清辞笑了一下,接着起身对他点头:“文先生,快请进。”
“是,兰妃娘娘。”
走进茶室之后文清辞才看到,原来小公主谢孚尹也在。
小家伙已经马上一岁,看到文清辞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紧接着踉踉跄跄地朝他走来要抱。
明明几个月都没见,但谢孚尹好像生来就很亲近自己这个救命恩人。
虽然苏雨筝已经隐晦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但此时在兰妃的眼中,自己还是那个将谢不逢坑上战场的“皇帝亲信”。
想到这里,文清辞没有抱谢孚尹,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公主有些不开心噘起了嘴巴。
见她好像是要哭,兰妃忙叫奶娘过来把谢孚尹抱了下去。
直到这个时候,茶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兰妃不急着说话,而是亲手给文清辞倒了一杯茶。
末了将视线落向窗外,如闲聊般轻轻地对文清辞说:“前朝哀帝便是在这里驾崩的,我此次来光成寺,也是为了顺道祭拜他一下。”
文清辞缓缓点头,看上去并不意外。
兰妃保养得当,完全看不出有谢不逢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但是现在,文清辞竟第一次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沧桑的意味。
自从知道皇帝念叨的宁瑜昭,就是前朝那位哀帝之后,文清辞回雍都便恶补起了这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