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31)
家里的气氛为此僵了好几天,吃晚饭的时候,不是沈太太说生病,就是老太太说难受,最后还是沈宇秀自己出来说了几句话。
她直接对大哥说:“当初妈许了那么多嫁妆,就知道要出事儿,后来你管嫂子开口,我想梁家到时真有脸收,我反而不嫁了。总之这事儿嫂子没错,我也找人托话给梁家了:就这点嫁妆,看不上就退婚!”
沈宇秀在老太太跟前,难得硬气一回。
梦家原先还怕母亲心软吃亏,现在听宇秀这样掷地有声的话,又不由怜悯起这位姑姑,怕她以后嫁过去受苦。
最终这事儿后来还是由沈先生出面,想办法为新姑爷在部里某了肥差,才算天下太平。
等这些事儿消停了,梦家突然就病了,刚开始只是咳嗽,整个人都没精神。
沈先生逗她,说新家房子多,每个孩子都会有自己的书房,等她病好了,还得给自己的书房起名字,宝诗那间,可是连匾额都做好挂上去了呢。
梦家着急,也不想去翻书什么的了,脱口道:“笔趣阁,我那间就叫这个!”
她肚里墨水少,除了漱芳斋之流,就只剩这个名字了能拿出来唬人了。
现在她最担心的,是自己刚搬新家就病倒,会不会是装修材料用的不好,然后得了白血病?
真这样的话才是倒了千古大霉。
沈太太经不起她闹腾,送她去了最好的儿童医院检查,原来是白喉。
奈何梦家不肯住院,沈太太便叫了德国大夫上门给她打血清,一直等她沉沉睡去才松口气。
梦家床上躺了五天,才算度过了最凶险的几天,起床后胃口大开,嚷嚷着要学李逵吃肉喝酒。
沈太太笑笑,便亲自下厨给她准备了一碗虾片汤:用一只大海碗,碗底和碗壁贴着一层薄薄的大对虾切片,碗底撒上葱姜丝和香菜末,然后倒上一些白兰地,端起一锅烧得嘟嘟滚烫的老母鸡汤,“哗”地朝碗里浇进去,虾片满碗翻腾,立马就都熟了。
整间屋子都弥漫开白兰地和虾片的混合香味。
梦家咕咚咕咚喝下一整碗,于是肉和酒就都有了。
她养病这段时间,顾东篱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没有空手来,有一次还拿了冯亚娟专门做的蜈蚣风筝给她。
那风筝做的很讲究,乃是用染了色的绢糊的,还特地用药店那种称麝香冰片的小称来量蜈蚣两边的鸡毛,因为鸡毛必须左右一样重,否则上天就会打滚,而放蜈蚣则用的是胡琴老弦,一旦它飞上蓝天,就在那里摇尾摆动,简直跟真的一样。
梦家轻抚着这件艺术品,想像着那位兰心蕙质的冯女士坐在灯下认真制作的神情,朝顾东篱谢了又谢。
见梦家心情一直低落,为逗她笑,顾东篱特意请了个唱话匣子的人来逗趣,那人先是把狗听留声机的那种大喇叭安在话匣子上,然后装上百代公司的唱片。
只是今天的这个唱片早该退休了,金刚钻针头磨擦出吱吱的声音,嘶嘶啦啦地唱起来了,有时像猫叫,有时像破锣。
大伙儿笑得很凶,顾东篱赶紧赏那人钱打发他走,道:“您这机器可是有年头了!”一直等那人走出屋子,梦家还趴在窗台上去看他的背影,顾东篱奇道:“你想什么呢?”
梦家道:“不知道这人今天赚的钱,够不够吃饱。”
顾东篱不由哈哈大笑,点了下她的脑门,笑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估计说得就是你。”
言罢他咂摸下意思,又自嘲道:“说得也是我。”
因为下午还有时间,顾东篱说:“反正今天我也没事儿,不如下午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城南游艺园’消磨。”
孩子们都说好,沈太太道:“大冷天,都在家里暖和,实在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
沈宇轩道:“今天我也不想去部里了,乐得在家,晚上咱们一道吃羊肉火锅!”
下午太阳已经出来了,但还是很冷,汽车刚从沈家出来,还没转弯儿的时候,梦家小声地请顾东篱帮个忙,让车子去大眼胡同走一趟,她想找个朋友。
原来她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去见下杜十良。
顾东篱立即交代了司机,车子很快就朝城南开过去。
汽车很快就到了大眼胡同附近,只见路口堵了一队人,竟然堵车了。
司机下去看了看,回来后说:“前面是送丧的,晦气!”
梦家没见过这种事儿,就从后座站起身,想透过司机和顾东篱肩膀间的那块空隙看个究竟:
就见一副白辣辣的棺材板摆在辆四轮车上,被几个壮汉托着朝前缓行,那地上的雪花乱滚,只留下两道很宽的车辙都印冻雪上,棺材后面跟着的,有大人,有孩子,仔细倾听,还能听见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