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75)
十良见状便欣然允诺,她时不时在家做些小菜或者极精致的针线,都会叫丫丫送到梦家那里,孩子那种大方、沉静的举止,俨然就是十良小时候的样子,梦家看着很喜欢,也会留她吃饭。
起初她也总是不肯,后来十良说她:“沈阿姨留你,你就吃好了。”
丫丫这才点头同意。
舟舟和她玩熟了,有时还会携手一起去戏园子看热闹,十良知道后告诉女儿,说那里鱼龙混杂,舟舟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你自己野惯了,可别总带着她去那里玩儿。
这天十良早早收工,又在戏园子边上的点心铺买了两个包子,准备带回去给女儿当点心。
她站在点心铺门口时,就察觉到不远处有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在盯着自己,她知道如今粮食金贵,街面上常有难民抢劫吃食的事儿,于是便把装包子的纸袋子使劲朝怀里摁几下,这才小心翼翼地迈开大步朝家走去。
哪知她都走出了半条街,却发现那汉子仍然不紧不慢的在身后尾随,十良有些着恼,她蓦然转回身去,狠狠地看一眼那人,原以为对方会有所顾忌或者稍微掩饰下。
结果这汉子不躲不闪,双脚虽在原处不动,脸上的神情分明很期盼,好似特意等她这一眼似的。
十良这才定睛朝他脸上细看,这一看则使她大惊失色,骇得几乎讲不出话来,半晌才伸出手捂住嘴巴,随即才轻声试探道:“是荣奎吗?你还活着啊!”
那汉子眼中顿时涌出泪花,口中嘟哝几句,才裂开嘴笑道:“终于找到你了!”
丫丫见母亲领了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来家,很是吃惊,尤其是这两个人还又哭又笑。
更令她感到诧异,因为在她有限的人生经历中,母亲从来都是沉静安宁的,任何激烈的情绪都和她沾不上边儿。
丫丫在边上审视着这个男人,揣测着他与自己各种有可能的联系,一时间猜疑无数。
直到十良一把将她拉到面前,指着那个男人对她说快叫大舅,她才偷偷地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个暗自松懈的动作,也许潜意识里她很排斥这个人,还以为他是自己的父亲。
既然是大舅,那么她便用一种全新的、不那么苛刻的眼光来审视这个人,只见他穿着破棉袄,脸上皱纹很多,褶子里面尽是泥土,头发脏成一缕缕,整个油兮兮的。
听说他以前也是个角儿,现在看来整个人还有唱戏打下来的功底,因为他人还没有跨,肩膀和腰板都是直的。
十良刚问了句“你功夫都丢了吧?”,荣奎就腾地一下把一条腿抬过头顶,以示自己筋骨还没松。
他说自己当年被日本人带到了东北做苦力,总算熬下来留了条命。抗战胜利后他回过北平一次,怎么也找不到十良母女,这才又悻悻然去了东北。
要不是为了东北打仗,他也不大可能再一次重返故地。
他说由乡下去火车站的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到车站才知道人都涌到车站上来了,那黑压压的一片哎,全是扶老携幼的朝月台上挤,铺盖箱笼遍地,哭喊声、叫嚷声,像一只沸腾的火锅。
十良迟疑道:“东北打得真那么厉害吗?”
荣奎苦笑道:“血流成河啊!”
十良问:“你说会打到北平吗?”
荣奎说:“我也不知道,可咱们都是穷人,也没什么家当,大不了再逃难去呗,只是苦了孩子。”
十良笑道:“我不走!我死活不离开北平,日本人在这里时我都过来了,我不信换了人当家,我就活不下去。”
荣奎这时已经知道巧惠的过世,他见这个不大的小院子被十良拾掇的整洁有序,况且对方也梳着个小媳妇的发髻,便奇道:“你丈夫呢?”
十良摇摇头,继而才笑道:“我自己就是个大丈夫。”
她见荣奎似乎还有话要问,便又道:“千言万语都说不尽,也不必说了,我先给你做碗炒饼,然后你去澡堂子好好泡泡,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这天晚上十良把一间屋空出来给荣奎,丫丫则搬过来和自己住,她发现这孩子晚上睡得很不安稳,似乎很小就懂得了忧愁,总是在不停的翻身,她很想问:“在想什么呢,孩子?”
丫丫和舟舟在一起玩的时间越来越多,出门在外的话,梦家还会派一个保姆跟着,毕竟是女孩子不大放心。
有时知道她们去戏园子找十良,梦家也说过她们几回,回头便嘱咐说保姆跟紧一点儿,别把两个闺女给丢了。
这天晚上,两个孩子吃晚饭又一道出去了,等到梦家审完账本,力丽过来说都近十点了,今天怎么这么晚还不会来,难不成都去十良那里吃夜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