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38)
大家先是松口气,边上人的一句话却又迅速令他们的心沉入谷底,就听一个人讲:“前面有个男人被炸死了,怀里还护着个吃奶的娃儿!”
他们几个抖抖索索地赶过去,老远就瞅见一个穿蓝袍子的男人,果然是郭品超的模样。
从他前面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但背上却有个拳头大小的洞,血早就流尽了。
据发现他的人讲,是听到了小孩哭才知道他怀里还盖着个娃儿,可见是炸弹附近爆炸时,做父亲的俯身把孩子给罩住了。
沈家三口此刻脸色惨白,倩云喉咙哽咽住了连话都说不出。
力丽想着丈夫娶她时虽别有用心,还花天酒地,让她独守空房吃了那么多苦,但对女儿却是掏心挖肺地好,现在更是为孩子罔顾了性命。
过去的龃龉全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是夫妻两个一路逃难中的相濡以沫。
倩云忍不住对梦家说:“二小姐,这苦日子怎么就没完没了,真不想活了。”
梦家尽管心里难受,却由不得别人在耳边说这种丧气话,她喝道:“你要是这么想死,当初大少爷就不该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
说完这话,她抱过舟舟,对力丽道:“从今后往后,你们母女两个的事儿,也全都是我的事儿,力丽你把我当成嫂子也好,姐姐也罢,只要有我一口饭,就不会叫你们娘儿俩个跟着受苦,但凡有我一天在,就会护你们母子的周全!”
十良现在和巧惠母女、荣奎居住在天津的租界。
丫丫是38年春天生的女孩,如今已经快半岁了,她刚生下来时看上去像巧惠,后来越来越像徐怀璋,荣奎和十良都瞧出来,他们谁也不去提。
他们唯一获得粮食的渠道,是从被日军控制的粮店里购买杂和面儿与小米,里面既有锯末也有老鼠屎,一斤粮食里正儿八经能咽下去并不多,别说成年人,连孩子都糊弄不饱。
荣奎早就没了正式职业,逮到什么活就做小工、小贩、邮差、杂役。
就连十良,也干脆把头发剪成男人的模样、穿上男装,在一个大戏院找到个售票的工作,下午和晚上上班。
这天巧惠一边帮孩子换尿布,一边低声说:“你知道吗,昨天夜里隔壁大院里的几个学生被宪兵队捉去了。”
十良皱眉道:“那几个学生我认得啊,他们犯什么事儿了?”
巧惠低声道,有人举报说他们是“抗日锄奸团”成员。
十良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道:“他们都很年轻,还是孩子呢!”
巧惠低头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你说,那个,那个丫丫的父亲是不是也在杀日本人呢,他,他会不会又变成了好人?”说得好像徐怀璋是误入歧途似的。
十良知道她这是想为徐怀璋洗清白,日本的人坏似乎使她忘记某些中国人的坏,连带着把过去的一切都美化了。
十良冷冷道:“好人有可能变成坏人,但有些坏人绝不会变成好人,就像灰烬不会再变成绿树!”
这天中午十二点刚过,十良就匆匆上工去了,去戏楼的路上会经过日侨的聚集地,那里能看到一些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在街面走动,她们通常脸上和脖子上都擦了厚厚的□□,脚蹬木屐,走起路来踢踢踏踏。
如果起得早,还能在路边看见早起的日本孩子在锻炼身体,比如投掷和接垒球。
十良每次看到这些,都忍不住想:十年以后等丫丫到了这般岁数,日本人是不是已经被赶走了,她也可以像这些日本孩子那样读书游玩?
戏园子老板是个天津人,原先他意思是十良不如来戏园子继续老本行,一来钱多,二来也算帮他忙。
十良说我是唱武生戏的,戏码不是忠君就是爱国,这种时候我到戏台上,您说是唱哪一出好呢?
老板知道她是不肯唱给日本人的意思,只好安排她在票房。
她一直忙到大半夜,刚准备走人的时候,听几个同事在那里说之前的一个打字员辞职去开滦煤矿了,那地方虽然是英国企业,因为煤炭是重要军用物资,也被日军给侵占了。
为保证煤炭生产的平稳,除了工钱外,工人每个月都有一袋粮食,一年还能得许多烟煤,不仅可以养活自己,再养个家人也勉强可以。
十良凑过去问现在那地方还招人么,其中一个同事道:“招啊,就在十梓街拐口那里。”
他上下打量了下十良,又笑道:“杜先生体格单薄了些,好多八尺大汉都在那里报名等着录用呢。”
晚间她回去的时候,荣奎也刚到家,正在吃巧惠端上的菜粥,他也听说了煤矿招人的事,说:“那里的煤产出来都是供日本人用的,我要是去了,不就成了卖国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