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34)
顾东篱问梦家:“你上过赌场吗?”她说从来没有。
“但是你还是参与过赌博,你曾拿自己的婚姻下了赌注。”
他说话毫不留情面,梦家也不掩饰,答道:“是的”。
他继续说:“你性子很耿直,又缺乏经验,我更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所以接下来我会为你开一个头,剩下的事儿全靠你自己。”
顾东篱很快就托人朝梦家带话,说行政院那边已经松口,但鉴于眼下的舆论,还是请她改旗换帜,不要再用“利金”的名号,如此一来上面也好堵住某些悠悠之口,至于后续的经营管理,也请她务必谨慎小心,千万不能再授人以柄。
办好了这些事儿,顾东篱才说要启程去美国。
临行前他特地在府邸宴请招待好友,梦家也在受邀之内。
这是两年来她首次看到顾夫人,她仍然双目炯炯、妆容出色,但早年颇为丰硕的面颊略略凹陷,一侧嘴角时常抿着,看上去似乎有笑意,但那也不是慈祥。
尤其是她看梦家时的表情,与其说那是一个长辈对不喜欢的小辈的苛责,倒不如说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审视。
不过顾东篱倒没有表现出对梦家特别的亲密,他真是一个外交家,对谁看上去都那样的一视同仁、不偏不倚,甚至连自己的夫人也得不到丝毫的倚重。
就这点而言,梦家甚至有些可怜顾夫人。
现在的顾东篱显然不需要再依赖夫人的财力和社交了,多年的历练使他竖立起很高的威望,用真本事说服了那些对他存疑的同僚和上级。
他看上去风度翩翩且威仪赫赫,已经成为当朝重臣,顾夫人再不能如同以前那样对他。
后来大家敬酒时,顾夫人给梦家倒了满满一大杯,她是有那么点儿希望,希望不胜酒力的梦家在大庭广众尤其在丈夫面前出丑。
梦家明白她的意思,然而为着她对顾夫人的那点怜悯,她愿意愣头愣脑地把这杯酒灌下去。
后来还是顾东篱出马,他轻轻夺过她的杯子,对顾夫人道:“你饶了她吧!”
这句话掷地有声,诸人尽管看得半通不懂,也都知道顾夫人刚才这是在吃醋呢。
顾夫人本想发怒,却见丈夫轻声道:“这次去美国,要是做不到不辱使命而回,再喝上中国的好酒就不知有没有机会了!”
一句话使得顾夫人的满腔醋意顿时化作苦涩,眼圈都红了。
梦家连忙拿过去那杯酒,先朝顾氏夫妇举杯,继而才对诸人道:“一杯薄酒,惟愿顾叔叔凯旋而归,那样既是诸人之幸,也更为中华之幸!”
大家见状连忙拿起酒杯,齐声祝愿顾东篱,宾主尽兴而归,顾夫人这只醋坛子总算没有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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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1938年刚开春,重庆的粮食价格一下子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听说连大学食堂里端上来的米饭都是用硫磺熏过的碎米粒,白得瘆人,报纸上反应不少官员贪腐、克扣教授和学生们的福利,不少人还因此得了黄疸型肝炎和肺结核。
筹备中的新银行尚在艰难的孕育中,梦家忙得恨不能不吃不喝,家里已经完全委托给力丽和倩云,银行的事情则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很多事情要从头学,很多人要联络,反正公司里无论是谁遇到屁大点的麻烦事儿,都只会找沈梦家寻求解决。
他们对她言听计从,让朝东就不敢朝西,当然失败的责任也全都担在她身上。
她知道,权力通常就伴随着责任,哪怕这权力是她根本不想要的。
对此,梦家时常感到心力交瘁,脾气变得越来越大,通常别人刚给她汇报点事情,她从对方的神态和言语上,立刻就能察觉出对方到底是想隐瞒还是想夸大。
有时她会虚以委蛇,比较有耐心地等对方亮出最后的底牌,有好处就接着合作,也不揭破对方的虚伪;
有时她觉得无利可图,没耐性多说,会一棍子打翻那人的企图心,绝不和他(她)有进一步的合作。
任何曲意的迎奉也好,不怀好意地试探也罢,都逃不过她敏锐的嗅觉。
慢慢地,她开始能体会到,并理解父亲或者力群在位时的种种感受了。
而且她发现,当自己平视或者仰视一个群体的时候,能看得清楚所有人的面貌,而当她俯视一个群体时,个体就开始变得面目模糊,每个人都模糊成了一颗螺丝钉。
这时的她,只会关心这条流水线的整体效率,不会俯身去观察具体每颗螺丝钉的纹路,更不关心为什么这颗螺丝钉会是这样的。
没办法,为了更有效率,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她做不得菩萨,更当不了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