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21)
梦家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听他道:“你喊了我的名字。”
她的脸顿时红得厉害,力玮才道:“你在昏迷中叫了我的名字,给了我最大的鼓舞,如果不是这件事鼓励了我,唐力玮也许永远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可是,就在这时,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清,她心中为什么沉淀着那么多挥之不去的不安。
接下来困扰他们最大的一个事情就是:什么时候找力群摊牌?
当然,她摆脱不了的愧疚,也同样折磨着力玮,他们商量只要力群同意离婚,梦家除了陪嫁中的衣物首饰,一分钱也不会多拿,力玮更不肯朝弟弟要利金的股份。
到时他们先坐船去香港,在那里完婚后再去法国处理那边的零碎琐事,同时也是两人的蜜月之旅。
至于未来,他们或许去重庆,或许去香港,倘若沈宇轩同意去美国做手术,他们也许会过去陪老人待一阵子。
但他们肯定是要回国的,在这件事上力玮的主意很坚决。
梦家唯一有顾虑的,是该如何向父亲坦白并取得谅解,战争并不能降低人们对于丑闻的关注,尤其是沈宇轩这种老派的官僚和文人。
不过还没有等她想好办法,沈宇轩就先病倒了。
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一连串的打击和奔波,使他轰然倒在心脏疾病这座大山之下。
租界尽管有外国医院能暂时稳住病情,想要得到彻底的治疗,就必须到医疗条件更成熟的国外。
梦家因此提出送父亲去美国治病的建议,力玮也表示愿意帮忙联系医院提供人脉。
沈宇轩倒是不担心国外的生活会有不习惯,毕竟年轻时也留洋喝过洋墨水,可他没想过年纪一大把还要再度出去,又是在国难危机的时候。
梦家劝他道:“您就算留在国内,既不能扛枪上前线,又不能坐镇指挥,无非是遗老遗少,倒不如先把身体养好,想发挥余热也有的是办法。”
既然父女达成共识,在没有朝力群坦白前,梦家便以照顾父亲为由,堂而皇之地住在父亲这里,顺便帮助老父办理各类出国手续。
直到老父和陪同的家仆顺利登船出发,她才松了口气,按理这天也是朝力群摊牌的时间,否则她就再没有借口不回酒店。
可是第二天清晨,梦家还是带着不祥的预感醒来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就算每个环节都万无一失,而那些把控不了的细节,除交给上帝外别无它法。
她是知道力群在抽屉里有一把枪的。
那一刻终于到了,力玮看上去疲惫但难掩兴奋,他说:“都好了。”
好了的意思是什么?她有些发懵,大概是看见梦家的不安,力玮道:“要不要我陪你去房间取东西?”
不不不,再叫上力玮陪她整理行李,显然太过欺人,尽管知道接下来面对的过程必定令人难堪,梦家还是决心独自面对。
她先是朝他打电话,当他的声音贴上她的耳朵时,她竟然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力群要求和她再谈谈,一定要再谈谈。
说什么呢?
梦家在通往酒店的路上,不停地想,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说什么都是残忍的,说什么她也像是一个看热闹的人。
当她来到酒店大门前时,刹那间有逃跑的冲动,她经常会在决定做一件事情的同时产生放弃的冲动,梦家憎恨自己这种懦弱,更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去之前她刚和力玮分别,他轻轻亲下她的面颊,就是这个吻,令她觉得好像是他特意为她烙下的印记,仿佛那是一件有生命的东西。
以至于当她步入酒店房间,当力群紧盯着她看时,她甚至一度怀疑他认出那个痕迹。
显然,面对婚姻遇到的突然袭击,力群既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避。
她遭受审判的这天终于来了,就让他痛恨吧,也让她解脱。
于是她反而生出勇气,催促对方松手,她也完全有胆量将他的倾诉和抱怨听完。
可尽管如此,他还坦然接受、无怨无悔,这更令她难受、自责。
她说不如你就伤心个够,然后忘了我、甚至恨我都好,只要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力群盯着她的眼睛,望着这个和他纠葛难解最终还是要分开的人,带着戏谑的口吻说:“你爱他么,真的很爱他么?”
她胆怯地大声说:“我爱他!”
她忽然泪流满面,眼泪打通通向她灵魂的一切阻碍,汹涌地奔向她的眼窝。
看到妻子的表情,力群既读出愧疚,更看到了迫不及待的喜悦。
力群脸上顿现痛苦不舍,各种感情夹杂一起,最终全部变成死寂,他强笑道:“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