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18)
力玮这才徐徐说起他先前在杭州艺专的境遇,以及他陪母亲在上海的见闻和感受,只听他道:“母亲过世后,离开上海时也乘船,哪怕是深夜了,市区也热闹得很;没想到这次回来轮船一进黄浦江就发现一个日本舰队正停在港口炮轰市区,火光闪动,浓烟蔽天。那时我才明白战争就在眼前。”
梦家叹道:“没想到我们还都活着,对不对?”
力玮苦笑一下,轻声道:“我更没想到过去这大半年,你会受那么多委屈。”
这句话令她猝不及防,梦家的表情有些不自安然,不由把双目光朝远处投去。
力玮接下来的话更令她坐立不安,他道:“这都是我的罪过,我不该那样接受你的安排,应该拿到分手信后就杀回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梦家你会怪我吗,怪我的懦弱和胆怯?”
这是他此番回国后,头一次像过去那样唤她。
她能猜到力玮对自己仍有情,其中难免有责备甚至嗔怒,可没料到会从他嘴中听到这样的话。
错愕、自责以及过去岁月里的幸福回忆,顿时令她的脸显出复杂神情。
而这些表情中最微妙的那一部分,一下子就被他捕捉住了。力玮眼光顿时变得热切,他立刻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好像生怕她会跑掉似的。
梦家脸上露出责怪,连忙把手抽回来。
她在心底已经再三告诫自己再不可去思恋他,为阻止这种情感的增长,她已费不少功夫。
见她义无返顾地起身离去,他追过去道:“你还想继续和二弟的婚姻吗?”
梦家抱住双肘道:“别再提了!我可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看得出她在努力控制情绪,那脸上难掩的不悦,何止是不想面对过去的种种不堪,更是在努力维护她的自尊。
力玮尽管表现得更加小心翼翼,却又显得很坚决,梦家猜测她是无法制止他继续再说下去了。
她有些恼怒,便转身做出随时都有可能拂袖离去的姿态,好警戒他不要再继续下去。
力玮忙道:“这不是同情!”
她停下,他连忙走到她面前,接下来的陈情令她感到吃惊。
力玮道:“收到你的分手信时,我在艺专的教书生涯刚遇到挫折,整个人都颓唐的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后来经纪人告诉我自己的作品在欧洲获了奖,才明白那是你的帮衬。等到我振作起精神想回北平,母亲却病倒了。没过几天,家里就来电说力群和你要成亲。那种心如刀绞的痛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以至于我整天都失魂落魄,连教书工作都做不下去。每次北平有来电或者信笺,我都害怕父母提及你们,天知道那时我心情多复杂。”
力玮在说这些时,声音有些颤抖,那里既有受了创伤的痴情,也有真心实意的体贴。梦家虽尽量掩饰内心好想装得轻快些,实际上确实一片混乱。
她明白,符合道德的举止应该是速速转身离去,最起码也要明白告诫他不要妄想逾越伦理。
可她又忍不住去哀叹:不论彼时自己对他的真情,还是现在他对自己的感情,都不合时宜,除了遗憾就是痛苦!
力玮明白倘若他要得到回应,就必须趁着这个机会把一切都倾诉给她。
于是他愈发小心道:“这次回来,我本以为你和力群已是情深伉俪,倘若是那样的话,除了祝福我也没有其它的话可说;但事实却是,谁都能看出来你在这段婚姻里一点儿都不幸福!既然如此,恳请你考虑自己的未来,只要你肯,我们就能够重新开始另一段生活!”
他之前的踌躇不决,现在都变为露骨的表白,眼中更是显出急切询问的意思,他希望她有所回应,哪怕是拒绝也好。
可是她却沉默了——她不是没想过离开丈夫,但力玮的建议,尽管她在偶尔的臆想中也会一闪而过,却因为其罪恶的本质从不敢多想半分。
她本能的想要脱离他的视线,慌乱道:“不要在上帝的地盘上,说罪恶的事!”
他的心境在万念俱灰与极度幸福间摇摆,见状连忙按住她的双肩,急促道:“恳请你拒绝或者同意都不要这么仓促。”
见她没有急于摆脱,他低声道:“我也明白这件事的后果,反正无论有什么损害,我都打算接受,唐家的财富对我无所谓,反正靠我做画家的本事,肯定不会让妻子受苦。至于二弟,我会亲自找他摊牌,即使他要打要骂,也只得由他。”
就是这些话,让她在紊乱的感情里,抓住并领悟全部的实事,那就是这份表白绝不是他一时的突发奇想,而是他把根梢末节都想明白了,才向自己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