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11)
荣奎思索片刻,一挥手,示意她们跟他抄小路去。
果然,他们这里刚离开主流大部队,日本人的飞机就开始俯冲,用枪向下面反复扫射,一刹那,这里就变成了人间地狱,惨状不可言明。
那逃难的人群失控宛如怒海波涛,人在里面犹如被狂风夹裹,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完全无法自主,只能人裹人地行进。
有人被机枪射中,倒在人群的脚下,躺在血泊中,也有人捂住流血的伤口,强撑着身体趔趄向前,一口气上不来就倒地而亡。
局面实在太惨了,巧惠有些受不了,十良只好叫她用衣服盖住头,彼此拉住手一路跑,她其实也不敢朝四周看,只怕看一眼就丧失前行的勇气。
后来他们实在走不动了,便在一家门楼前的石阶上坐下。
这里临近意租界,日本人或许因与意大利是同盟而稍存顾忌,所以这一带受到的炮火侵袭较轻,居民也还安然不动。
他们默然坐了许久,也没有从刚才的狂轰狂乱扎里缓过神,半晌才听见荣奎叹道:“走吧,早点到租界去。”
这个时候,梦家和力群他们,已经坐船前往上海。
他们之前打算乘飞机过去,但是唐力丽的丈夫小郭说害怕乘飞机,全家人只好改坐轮船。
梦家这是头一回坐海轮,晕船吐得一塌糊涂,等她刚刚好转,力丽竟然早产了!
家里的两个男人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在生儿育女这件事上只能做个局外人,幸好船上有同行的大夫出手援助,才算帮力丽母子躲过一劫。
此刻能得一千金,也算是近来晦暗境遇中的一抹亮色,连梦家都觉得甚有喜意,力丽还特意为女儿起了个小名叫舟舟。
可小郭心情却很郁闷,他一心指望得男,哪知期盼了那么久,无非是一个闺女,做女人在他看来完全是惩罚。
一想到这里,小郭的心情就完全陷入阴霾,即使看着孩子哭闹,他也一点不着急。
海上行驶多日后,轮船终将靠岸,还未等乘客们踏上陆地,就听新闻里说,京沪铁路沿线的城市时常遭敌机空袭,杭州已遭轰炸数次,上海也是日本人的必争之地,不少江浙沪的居民都朝上海的外国租界逃,而有能耐的则往内地逃,好远离日渐扩展的战事地区。
他们起初还不肯信,哪知轮船靠岸那天,临近黄昏,老远就听见陆地上炮声不断。
等他们下了船,在岸口等汽车来接的时候,听好多人聚集在那里说,上海这些天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日本人的轰炸机天天在头上飞不说,还不时有长枪扫射出来,子弹常常落在街上和屋顶上。
而到晚间,尤其是夜里,稍微站的高一些,就能看见闸北和江湾方向的熊熊火光,映红大半个天空,炮弹之声更是昼夜不停。
有时在长江边儿上,一些胆大的市民竟敢凑在一起观看日本炮艇和浦东中国军队之间的炮战。
当然,租界里的情景是截然不同的,各类娱乐场所仍旧照常营业,各色人等好像根本不知咫尺之外已沦为修罗场。
幸好力群之前早有安排,在租界的外国酒店里花重金订好了套房,并且请上海的朋友派出轿车前来接他们一家。
唐家五口人挤一辆汽车,仆从管家们也乘满一辆,后备箱里塞得满满全是行李。
车辆还没进租界时,就见四周房屋稀疏零落,别说商店了,连路灯都不见亮。
司机也把车灯关了,同时嘱咐他们看好孩子,以免因为她的哭泣声引来日军的注意和轰炸。
看来司机也早就习惯了黑灯瞎火的,竟还能在九曲十八弯的弄堂里摸出小路来。
唐家驻扎的这个酒店位于法租界的贝当路,去的时候一路还算顺当,到酒店后连吃饭带安排,直到大半夜才搞掂。
唐家在酒店定了5个房间,利群、梦家、力丽三口各占一间,男佣和女佣则分占一间,梦家见力群特意为她独留一间屋子,很是感谢他的安排,不过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沈宇轩。
她父亲住在英租界的和平饭店,那地方在黄浦江畔,离南京西路也很近,平日里看看江景、逛逛永安、先施都还不错,但这个时候就显得有些过于显眼了。
一家人用罢晚餐,都各怀心事,谁也无心再留下喝茶,力群见妻子坐立不安,这才过去低声道:“明天我就去把父亲接过来,这里还有空房。”
梦家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她刚要说话,就听见有人在边上叹气道:“北平沦陷了,北平沦陷了。”
真没想到,就在法租界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聚集了不少北平逃过来的大户,唐家才来的第二天,就陆陆续续发现不少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