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135)
十良道:“看得出来,你确实稳当。”
德升叹口气,才道:“我家老爷子就是个火爆脾气,他以前卖苦力,有次和人家斗嘴逞强,非要一个人拿两人份的货物来背,结果晚上回到家就开始吐血,天没亮就蹬了腿。”
尽管十良认识他们母子那么久,也从来鲜有听人提及这段。
这时夜已颇深,正是万籁俱寂、残漏犹滴之际,忽听得打胡同外传来一阵苍老的哀号:“硬面……饽饽哟……”
这吆喝并不像其它小贩那样轻快利索,给人一种凄凉哀苦之感,十良听了这声音,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伤怀之情。
她想起自己那段犹如前世般的过去,就像水墨画里淡然的大山影子,虽没有浓烈的落笔,却早就为她的整个人生铺垫出来一个背景。
里面的每个人、每处景,都烙在她记忆里,现在回想起来仍旧鲜明。
忽然间,就听德升道:“要是唱戏太苦,就别去了,以后我攒的钱,一半儿给我妈,一半儿给你。”
他鼓足了勇气才把这话又说出来,十良道:“你的心意,我懂。”
德升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可她又道:“我是定过亲的。”
他的热情好似烧得通红的炭火上浇了一勺水,几乎能听“呲”的一声,就差没有冒白烟了。
德升问:“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十良轻声道:“咱们认识之前的事儿,你当然不知道。他叫杨君侯,弘农杨氏家的儿子。”
她说这话时,口吻不轻不重,语速不徐不急,脸上不见笑意,却又处处透出种端正笃定的腔调,神态有点陌生。
德升觉得她与现实中的他隔着点什么,不由以一种全新的角度去打量对方——她五官深刻鲜明,眉眼间能看到一种坚毅的神态,微微上挑的眼角为整张脸凭添了几丝英气,让她的美显得毫无脂粉气。
这张脸,今天竟令德升心中升起几分怅惘的愁绪。
这样的女子,不是他能够拥有的吧?
德升想起之前母亲的零星言语,突然就泄了气。
想到这里,他脱口道:“我这里有个唱堂会的机会,人家要全北平最好的武生,你敢不敢去?”
话刚出口,一种解脱的快意涌上心头。
等他第二天告诉小老倌这件事,对方立即道:“哎吆,洪家的堂会最难应付了!老爷子很懂戏,要是谁到他家里去唱被抓住纰漏,名声就坏了!你已经和洪姑说过了?”
德升顿足道:“完了完了,我都和她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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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洪家办堂会那天很快就到了,胡师傅找戏院老板借了好多钱,才算把十良的行头凑齐。
一旦被人揪出戏里的毛病,别说将来登台,连之前的赚到的都打了水漂。
德升为此后悔不已,他还特意去找洪姑求情,万一戏班子出了纰漏,好歹帮忙圆场,特别是不要刁难那个唱武生的姑娘。
洪姑笑道:“还说不是你的相好?反正上戏时有我坐在老爷子身后,放心吧。”
她到了后院时,戏台上热热闹闹,演得正是一出《徐策跑城》。
洪姑在父亲身后找个位子坐下,才看一会就听见老爷子笑道:“如今这唱戏的,越发糊弄人了,怎么穿件香色改良官衣就上场了?”
原来戏中的徐策是丞相级别的人物,按道理应该是穿蟒袍的,如果戏班子没有特置此行头,大可用一般的香色团龙蟒代替,而此位老生所着改良官衣,只是一般中级官员所穿,看起来极其不协调。
管事的见状连忙叫来戏班班主,那人一连串的道歉,说肯定是箱官的疏忽。
洪姑在边上漫不经心道:“‘热死的花脸冻死的旦’,该穿什么不能打半点折扣,何况我们家老爷子以前能唱龙虎斗这样的乙字调唢呐二黄,你们想在他面前糊弄人,那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戏班班主知道洪姑的来头,也晓得她是个刀尖上行走的厉害人物,吓得脸色煞白,洪万魁挥挥手叫他下去,这事儿算是就过去了。
一直到戏台上的锣鼓又重新咚呛咚呛响起来,洪万魁的思绪才重新回到舞台上。
这出戏他很熟悉,讲的是绿林豪侠韩秀的故事。
只见那韩秀足登厚底、背插双刀,从高桌上翻下来,人在空中两手便把背后双刀拔出,随着双刀舞动,人也同时落地,立即分刀静止亮相,众人不由立即叫好。
随即就见这韩秀缓步来到台戏台中间,开始表演“圈旋子”,但见此人脚下好似装了弹簧,一连串的转圈旋子闪转移动,动作既快又美,且落地无声。
然后韩秀才把身体稳住,随着锣鼓声响,张口就是一串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