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107)
于是两个人并排沿着大路散步,两边的树很高,道路远且直,人在浓郁的树荫下走着,颇有渺小微尘的感觉。
力玮感慨说:“其实北平能看的好风景不多,很多都是徒有虚名,比如陶然亭不过一个土墩,真正曼妙的风光常是那些不出名景致,可惜游客不知道。”
梦家应和道:“一个城市的好,只有常住的人才咂摸得出来味儿,走马观花大概也只能看看热闹了。”
然后力玮就不说话了。梦家自己并不是一味沉默的人,可她喜欢他那种安静,觉得他沉静里有种诗意的东西,那是她所无法靠近且望尘莫及的,便也不再吭声。
两个人静默着,就见先农坛外的几条大道,这个季节都陷入成片的青芦丛中,那青芦风一吹来就前仆后继,形成成着一层层的绿浪,那些年深久远的老柏树则宛如磐石般在绿浪中岿然不动。
风吹树叶的刷刷声,像下雨一样。
最后还是梦家先开口,她说:“你讲吧。”
她以为他会就昨天的事儿继续发表意见,哪知道却听见他说:“我朋友里有不少花花公子,年轻时花天酒地,但到了中年或者说稍微大点,毫无例外地都觉得无聊。每次看到他们行乐,我就想,人生很短,应该拿来做最有意思的事儿,花在最值得的人身上,所以声色犬马对我而言毫无吸引力。我也告诫自己,不可轻易恋爱,应该慎重选一个和自己志趣相投,价值观一致的女性做伴侣,早点成家立业,以便将精力有效地投入到事业和自己的小家庭中。”
梦家知道他还没说完,不由握住他的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力玮也握紧她的手说:“所以我这样的脾性,在家境类似的朋友圈里,并不算很合群,是有些耿介的。我也真欣赏不来顾氏那样的官僚,可你家也是官宦背景,和顾氏又有通家之好,你为帮大姐找他求助,在情理之中。”
梦家刚要夸他“孺子可教”,就听见他又添了一句:“昨天确实是我粗鲁了,我为自己做错的那一部分道歉。”
这话啥意思?就是说女朋友也有错的那一部分,我大人大量可以不计较?
想不到这死鸭子,嘴还挺硬。
梦家决定收回对他的赞美,但对方那种求表扬的眼神,又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她撅嘴小声道:“其实不用和我扯那么远,以前有没有恋爱我也不介意,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只会为有节制的青年增添魅力。”
力玮急道:“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唯一进过的女性身体,就是美国女神像。”
梦家觉得听了这话后,似乎应该做少女羞涩状,但她最后还是忍不住伏在他肩膀上大笑不止。
这呆瓜今天分明是来说单口相声的嘛!
力玮一直送她到家附近,两个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梦家刚回自己屋没多久,就见宝诗过来打趣道:“你早早把司机打发回来,害得妈担心好久,以为你被人拐骗,原来是和人散心聊天呢!”
梦家笑道:“哪里来的耳报神?什么都知道!”
宝诗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倒说来听听?”
梦家忙道:“要死了!无非是路边走走说会儿话!”
宝诗摇摇头,叹口气说:“小妹还是太年轻,见识又少,这些男子们今天能让你和他遛街,明天就是吃饭,再看看电影,于是全城都知道你们在约会,要做他女朋友!”
晚间吃饭时,沈太太说起了一件和济民医院有关的事儿,唉声叹气不停。
原来那医院虽是慈善性质,也受南京卫生部管辖,无非是一些资质和证件审批罢了。
之前都好好的,谁知突然就从南京传来消息,说医院有项资质出了问题,必须立刻停业接受检查。
这下子可把几个大股东急坏了,尤其是唐家,辛辛苦苦费这么多精力,甭说是为沽名钓誉也好,赚钱发财也罢,总不甘心这样白白失却心血。
原本唐老先生把沈太太拉来当名誉董事,为得也是多一枚棋子好抵挡官家的煞气,如今出了这事儿,沈太太少不得托关系打听消息,竟然一句实话都问不到。
熟人只是说:不知道是谁使的绊子,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想刁难谁,董事会最好派人来南京运作一下。
宝诗听了母亲的叙述,欲言又止,又看看妹妹,最终还是没开口。
梦家还想着自己的事儿,也没把这个放心上。
等到晚间她都要睡了,突然仆妇过来说有她的电话,致电者竟然是黄志清。
要知道她们两个在华光读书时就很少交集,并非很谈得来的那种同学,后来黄志清回南京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读书,大家的来往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