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我骤然离开，他必然觉得奇怪，”苏墨秋道，“眼下我应该慢慢和他拉开距离才是。这样他不至于起疑，也不至于——”

苏砚打断了他：“苏墨秋，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误会了什么吗？”

“……不、不是，”苏砚道，“我确实不太能搞得懂你们人类的感情，但是我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他眼下最需要的人是你，未来只怕也是如此。你……你其实没必要急着走。”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苏墨秋道，“其实……你也未必懂我。”

两人言语未尽，霍文堂推开门道：“陛下，丞相大人说，有事要和陛下商量。”

苏墨秋一时间没收拾好心绪，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沈慕安，苏砚倒是习惯性地退开一侧，把殿中的空寂留给了这对君臣。

苏墨秋垂眸试图遮掩：“陛下来了。”

“朕来寻先生，为的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沈慕安道，“赫连伦已对休利起疑，两人翻脸是迟早的事，朕已决议等赫连伦倒戈相向之后，借他五千轻骑，助他踏过边关，杀回匈奴。到时候他无路可退，势必要和太子赫连冲决一死战。”

“等双方两败俱伤，匈奴老单于病逝，我们就越过边界，拿下长安，直取统万城，”沈慕安又道，“兵贵神速，差一分一毫都有可能致使最终局势逆转。所以朕想要一战定胜负，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整顿人马。”

语罢，他低头看了看苏墨秋的双手，忽地上去轻轻一握，道：“眼下先生同朕是这样的情况，按理说朕不应该冒险。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朕欲灭匈奴，已经筹划良久，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他想了许久，最终握住苏墨秋的十指，郑重其事道：“朕决意亲征漠北，以振人心。”

“陛下……”

苏墨秋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劝阻，却发现自己根本寻不到合适的理由。

该与他说些什么呢？

说此行太过凶险，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不能如此亲临险境；说战场上瞬息万变，状况难料，这一去赌的便是性命；说即便沈慕安眼下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他也不希望他出一点差错。

可是……

可是他如此牵挂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苏墨秋知道沈慕安虽然是从谏如流的明君，但是一旦他下定决心去做的事，任谁劝也不会改变。

他思虑少顷，开口问道：“那……那微臣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呢？”

“有先生坐镇平城，朕御驾亲征，十分放心，”沈慕安道，“只是平城恐怕还是不会太平，要劳烦先生多多费心了。”

第40章 前生

“陛下如此信赖, 微臣自当尽心尽力。”

苏墨秋躬身要拜，沈慕安却及时地制止了他，道：“有先生此语便好, 不必如此。”

“对了, 还有一件事，”沈慕安道，“朕打算抚养的那两个侄儿, 明日应该就会被送进宫来，先生可以教导教导，让他们早日能够治国理政。”

“是。”

苏墨秋揣摩着沈慕安的神色：“陛下尚有心事未言明？”

“……没什么, ”沈慕安道，“只是在想那两个侄儿，到底是什么品性罢了。”

苏墨秋不再多言，心里清楚沈慕安不会再跟他透露一句话。

他也算是陪伴了沈慕安六年之久的人, 虽不至于一眼看穿君王的心思，却也能从神态语气里揣摩出来沈慕安大致的情绪和好恶。这倒不是他善于窥探人心，而是身为人臣所必备的一点伎俩而已。

而方才苏墨秋悄悄打量了沈慕安的神色, 就知道那些真正埋藏于心底的秘密，沈慕安并不愿意吐露。

这段时日的相处，让两人彼此走近了许多, 但很多时候，再近的人之间也会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昔人所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便是如此。夫不知妻, 父不知子, 君不知臣，这样的戏码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演了千百年, 未来似乎还会继续下去。

“陛下，早些歇息。”

难得又是这样话到尽处的场面，沈慕安无意去再度开启对答，只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离去。

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剩下他一个人茕茕孑立，又踽踽独行。

形单影只的境遇渐渐与记忆重合，沈慕安每走一步，心头往事都会被勾出一分来。

对于苏墨秋来说，这一切始于雪后的梅园，而对于沈慕安来说，却是开始于景明十六年的隆冬。

正值盛年的帝王被病痛折磨得姿容憔悴，气若游丝，连咳嗽的力气也没了。一旁的太医小心翼翼地同霍文堂低语了几句什么，后者顷刻间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