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眠(18)
林疏桐每日去报社点卯,早上稍忙一些,需要做校对的工作,但一般做完就没什么事情。
蒋屿澈的那篇采访做得不错,但后面她没再主动报名过。
林疏桐暂时还不想在报社里做那只“出头鸟”。
中午林晏礼依旧会来送饭,有时候则直接带她和张曼莎出去吃。
甚至蒋屿澈也来过几次。
张曼莎也已经知道了林疏桐的少女心事,但在蒋屿澈面前,她们都装得极好。
下午的时候她会看看书,有时候和张曼莎聊一聊最近读的诗,有时候会请报社的人一起吃点心——
虽然平常话不多,但也因为大方而人缘不错。
休息时间林疏桐会约张曼莎一起逛街,或者看看电影。
她不爱和那些沪上名媛一起,或许那些名媛也看不上她这个报社小记者,但她对此不以为意。
这是林父走后,林疏桐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这样安稳的生活在日历上某个并不起眼的日子,突然翻天覆地。
渐渐入冬,今年出奇得冷,雨一阵接着一阵,绵密的在空中拉成丝,也把人的思绪牵成一团。
林疏桐举着伞上车,衣摆难以避免地被淋湿,小块的湿渍在天蓝色的外衣上逐渐晕成一个小小的墨团。
车子比之前行驶得慢,驶到租界、华界分界得地方时,车子被拦下。
周叔递交自己的证件,随后说,“这是林家的车。”
把守关卡的人核对无误后,瞧了瞧座位后排确实坐着个姑娘。
沪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个时候就可以起到作用,把守的人会冲着这些名头而放松警惕,林疏桐不必递交证件,车子平稳驶过关卡。
进入华界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断垣残壁,孤儿寡母,还伴随着奴役者的吆喝和斥骂声。
强者眼中最大的公平,实则就是弱者的不公。
一片荒废的华界中偶有黑车驶过是件非常显眼的事。
灾难中的人们更会审时度势,什么样的车牌标记着载什么样的人,两三天他们就能摸得清。
是以林家的车一进入华界,便被人团团围住。
林疏桐从车上拿下早早备好的面包,请周叔帮忙,尽量多得分发给饱受饥饿的人。
这样一来,路上比之前会多耽搁半个时辰,林疏桐也从未迟到过。
有时路上还能看到一同来做慈善的张曼莎,两人便弃车慢慢散步到报社。
但这个时候散步和之前的心境完全不同。
两人没什么心思再去聊卓别林和家庭教师爱情故事,话题更多的是围绕明天可以带些什么来分给灾民们吃。
林疏桐提议过一次选题,以报道灾民的生活、呼吁广大市民积极赈灾为主题,但被主编驳回了。
两人对此都十分愤愤,但有气无处使,只能想着法地给灾民们多带些东西。
选题被驳回后没过几天,《锦报》刊印的一篇文章突然传遍大街小巷。
“寒风三月,凛冬已至,各地战士,朝命夕至,英勇陷阵,然敌强我弱,可悲至极。
血肉之躯可踏,铁石之心不可焚。民族之独立、中华之复兴仍需全体国民众志成城、艰苦奋斗。
然血没沙场、断垣残壁,一河之隔却依旧衣香鬓影,人生攒动。
死者无痛,生者然亦快哉。
余以为,宁站死,勿跪生。
纵只余一刀一枪,亦绝不妥协!”
市民们的情绪也被这短短的一纸文章点燃,笔剑之战一触即发,一时间文人口诛笔伐,学生激情高涨。
沪上别的媒体也开始对此热烈讨论,众说纷纭,未曾绝耳。
没人知道这篇文章到底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只记得文章后的署名,“雨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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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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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眠”这个小字是林父的好友,也是林晏礼和蒋屿澈的老师、沪上知名经济学家周继清所取。
希望林疏桐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闲时和三两好友眺望江景、细数雨丝。
林晏礼和蒋屿澈的表字也是周继清取的,朗行,月琼。
朗为清,行为立,月为白,琼为玉。
白玉思无暇,清朗立世间。
只是林疏桐出生时,沪上已经不流行“取小字”,这个名字便只有家里人才知道。
林父、周继清相继病逝后,便只有林晏礼和蒋屿澈才会唤这个名字,再加上说话时有些上海本地的口音,旁人就算听见,也一时无法判断出到底是哪两个字。
文章一经印发,“雨眠”这个名字一下子在沪上声名大噪起来。
蒋屿澈有看报纸的习惯,沪上各大报纸每天都会有专人送到他的办公桌上。
午饭后银行突然一阵骚乱,不少市民都闹着嚷着要来取钱捐给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