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寂是打心底里拿许怀秉当朋友,后来‘闹翻’也是因为他太拿对方当朋友。
就跟探花郎那个杀猪的夫君被人非议嘲笑一样,卫寂的母亲出身也常被人拿来取笑。
笑她是粗野不知礼数的农家采药女,手比男人还要粗糙。
凉州那些看不上卫寂的世家弟子,在宴饮行酒令时,作诗拿他母亲雅谑。
曲水流觞是在许怀秉后院办的,将劈开的竹子连起来作溪,上面放着精致的饮酒器具,随着高低相间的竹溪,从席首流到席尾,杯盏停到那里,旁边的人就要端起酒作诗。
卫寂有事耽搁来得有些晚,过去时正好听到那句诗尾。
这诗作的风趣,不少人笑得打跌,说他嘴巴太毒,期间还提到了卫寂。
“这要是让卫寂听到,怕是要跟你干架。”
“那你多想了,我属马姓马,他那呆子连马都骑不上,还想骑着我打?”
众人正哄笑一团时,席首那个清正雅致的少年开口了——
“君子不在人后论是非,大家还是要正其心,善其口。”
主人都发话了,席间的人也就将这个话题揭过去,没人再提卫寂。
那日卫寂最终没有列入席内,之后他也没再去过许怀秉家。
两月后卫宗建的调令下来,卫寂便回了京城,走时他谁都没有说,也不曾跟许怀秉告别。
其实他那天很生气。
因为许怀秉说的是君子不在人后论是非,这话的意思是,这些人不应该在背后说人坏话,而不是为卫寂的母亲打抱不平。
他一直拿许怀秉当朋友,那一刻对许怀秉失望透了,单方面与他绝交。
那时卫寂十三岁,想法难免孩子气,过了一两年他大一些,想明白后便放下心中的郁结。
卫寂扪心自问,若是有一日他与许怀秉在外遇到歹人,他是否能义气上头跟那些人殊死搏斗?
答案自然是不能。
真要有那一天,卫寂一定会吓傻,怔在原地,手脚发软,怕是连喊一句救命的话都不能。
这是他的性子,天生如此。
不与人正面起口舌之争,也是许怀秉的性子,无论他心中怎么想,那日曲水流觞上那么多人,他不会呵责其他人,让人生出尴尬之色。
这就是许怀秉,十几岁便有小君子之称,被族中人,乃至许太傅都寄予厚望。
卫寂认真反思过自己,他这样慢性子,好脾气的人,怎么偏偏对许怀秉起了那么大的气性。
不仅两月没消气,走时还没告知许怀秉一声。
卫寂想,他之所以生许怀秉的气,或许是因为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了。
自他母亲死后,他父亲新娶,继室又为他父亲生了一双儿女,他与他父亲渐行渐远。
他达不到卫宗建的期望,家中的幼弟幼妹却可以逗卫宗建高兴,这让卫寂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很多余。
与许怀秉相处,帮着他调制颜料,让卫寂忘记家中的失意。
又因为许怀秉是远近闻名的小君子,卫寂便觉得与他结伴的自己也是优秀的。
他自以为是地拿许怀秉当知己,当港湾,当庇佑所,龟缩在这里,不愿面对现实。
所以当许怀秉不偏袒他,仍旧是那个进退有度,不让人尴尬的‘小君子’时,卫寂才会那么失望。
也是许怀秉叫他明白,这世上会毫无理由偏袒爱护他的,只有他母亲。
但他已经没有母亲了。
梦醒后,卫寂行事越发谨慎小心,哪怕是在家中他也循规蹈矩,不敢惹卫宗建生气。
卫寂不怪许怀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见他,因为见到他便会想起,在凉州那些傻兮兮的过往。
而且仔细想想,他挺虚荣的。
最初敬仰许怀秉、花费心思与许怀秉结交,卫寂看中的是许怀秉身上那些光环。
所以在东宫猛地见到故人,卫寂才那么慌,这两日他一直有意躲着许怀秉,并不想跟他深交。
至于对方透露出要娶他,以作当初他被蛇咬的弥补时,卫寂在茶寮恨不得钻地缝一辈子不出来。
但分化成阴坤还是一个问题,若是被他父亲知道……
卫寂无法想象卫宗建会是什么反应,会等太后丧期过了就给他定人家么?
以卫宗建古板的性子,怕是会的。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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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寂本来见许怀秉就尴尬,自从在茶寮一叙后,只要许怀秉出现在方圆十丈内,他便觉得不自在。
先前卫寂已经明确拒绝了许怀秉,但对方却说给他时间好好想。
这几日许怀秉也似什么都没发生,卫寂避着他,他便装作不知,不会凑到卫寂身前。
姜檐倒是恢复了往日的热络,甚至比之前有过之无不及,还总送卫寂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