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记闻录(162)
裴度沉默片刻,不再劝他。花流走在了前面,他背着花关心再后面跟着。
又走了几步,花流突然停下来了,裴度道:“走啊。”
花流回过头来,对他道:“裴度,不如你走吧。”
裴度冷下脸来,花流连忙求饶:“罢了罢了,就这样吧,奇怪死了,还有人一心要求死。”谁敢得罪裴度,裴度的刀这样快。
花关心在裴度肩上跟着说梦话:“求死求死。”
裴度道:“我会带你们走的。”
花流笑道:“裴度,过几日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裴度再问,花流什么也不肯说,他心里一定有了什么其他计划,裴度有些担心。
夜色催更,花流从床上跳起来,觉得胸口憋闷的不行,想要打开窗户透透气,就发现小院中的墙上,裴度正抱着刀站在那里。
花流心道:“江湖中人行事都这么有个性吗?”
裴度见他窗子开了,跳下来,对他招招手,花流翻窗出门,见花园里已经摆上了酒。
“裴大侠既然要请客,为何不直接敲窗,非要等在哪?”
“我在跟自己打赌,你今日如果不推开这扇窗,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花流道:“裴度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
“也不是都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我就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生气了。”
花流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裴度道:“我想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花流端起一坛子酒,倒在杯子里,他的手都在颤抖,可他依旧笑着:“三年前这个地方埋了花家无数条人命,我回来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猜出来了吗?乌淤沈到的那天我也没有瞒你,我就是宁韫良,死在二十之宴上的闻名天下的流匪的野种,害死花家百十条人命的罪魁祸首。”
裴度一拍桌子,怒道:“你当年只有十几岁,此种大事,关一个孩子何辜?好端端的说这样无理的话,也不怕九泉之下的亲人伤心!”
花流笑道:“裴度,实话是难听些,可实话就是实话。我并不害怕这些话,相反,我会牢牢记住是谁给我安排了这样的命运,然后用尽全力还回去。”
花流并不是想自弃,这些流言不足以打败他,人生来就不是受气的,花家人从不受气,谁欠的债,谁过来还。
“那你与皇上……”
只这一句话,就能刺破花流全部的防线。
花流有些无措,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戳破这层关系了,他笑道:“我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可是外面流传出来的话和我当时知道的情景差太多了,我和他从小关系就好,十几岁就同寝同卧,长大后我引诱他,我们就在一块了。他当时一心要跟我去江城,后来——后来少年荒唐,也曾做过许多出格的事情,我自以为我们是心意相通的,我也只当他当年不过是顺水推舟了而已,若如此,我没有任何怪他的理由,他这些年过的一直很不如意,我只是想知道,当年他到底做到什么地步了。
我远走三年,抱着想见他的心情回到这里,我原想着就算是他如今见我失势不肯与我站在一起我也不怪他,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防着花家,花家当时是十分信任他的,如今我带着满满的诚意回来,按理他不该这样防着我,除非……”
那说不出来的话,就是花流这几日越来越生气的原因。
一个人,尤其是帝王,应当海纳百川,况且宁韫城从来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从小到大,他们的敌人都是相同的,花流从来没想过去算计宁韫城,或者是拿情分要挟他做些什么,他的打算一直都是合作,他做刀,宁韫城做持刀人,去杀当年幕后的那些人。
为什么他不肯?哪怕是以花流的身份?
除非他心虚。
若是如此,那么当年的事情,或许就有宁韫城一份力,谁的背叛都没有让花流那么痛心过,就算是蓝九峰在关键时刻翻了脸,花流也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若是宁韫城在这中间也有算计,甚至是一早就有算计,花流想起他们最后在一起的三个月,宁韫城的戏演得一丝破绽都没有。
花流只是想起此事就觉得恐惧,若真如此,那我活该被算计,我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一丝怀疑。
花流又喝醉了,裴度背着他往回走,听他在路上一直喊着那个名字,裴度将他安放在床上,神情复杂,说不上来是怜惜还是苦闷,他轻声道:“他既让你如此伤心,你为什么不愿意抬眼去看看别人呢?我亦能照顾你一世。”
裴度沉思良久,心绪不能平静,他曾见过许多痴男怨女,因觉得不如喝酒交朋友有趣,从不曾放纵自己动过心,他原以为他是站在岸上看那些人在情爱的河里挣扎的智者,如今等他下了水,他才发现,天下动情之人,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