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记闻录(120)
“阿良,我怪我自己,我总克制不住我自己。”
宁韫城双目通红,一低头,一滴眼泪滴在浴桶,宁韫良从来没见宁韫城哭过,这些年,任何时候,对着任何人,这个人都没有哭过。
他叹息了一声,想起这人方才吓得丢了魂的样子,一阵心疼,他缓缓伸出沉重地胳膊,将宁韫城的头勾了下来,宁韫城的耳朵就在他面前,他用极小地声音说:“宁韫城,别怕,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
这话说完,他头一歪,又昏睡在宁韫城怀里。
宁韫城立在原地,他一手扶着小六的胳膊,一手抓着他的手,咬着牙,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一直往下流,这许多年,那些克制的情感,强忍的理智,分离的煎熬,对于小六身世夜不能寐的担忧,以及画中的相思,梦里的空虚,以及与小六在一块时不会流露的喜悦,这些年坚守的寂寞与得来之后的患得患失,在这一瞬间全部涌向了他。
他的灵台像是被暴风雨洗刷过了一般,大风的力道吹的他痛苦,像是揭了他一层皮,风雨过后,灵台一片清明,鸟语花香。
金师傅说的花草发芽了,他联通了地下水,顶破了遮阳的顽石,宁韫城拥有了新的生命。
此后的日子过的快极了,宁韫良答应绝对不会按照朱无琮的方法去尝试,也将这些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花明和祖父。花家暂时按兵不动,宁韫良频频与蓝九峰往来,年关之前,乌堆长公主府上传来消息,何阮阮暴毙了。
没过多久,花家进京了。
花家一来,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宁世元一场宴席接一场的宴席的宴请花家诸人,一连多日,花家人成日里入宫,赏赐更是流水一样送到花宅。
依旧有许多人在感叹君主对皇后和花家的厚爱,自然也有更多的口舌,议论宁世元因宠失正,更有一部分人在说,花家实在是如何的权势滔天,皇帝都如此忌惮他们。
花淳在最初两三天之后,就察觉出了宁世元这样的逾矩,开始多番劝谏,怎奈宁世元就是听不进去。
宴席接着宴席,这场热闹,从腊月延续到元宵节之后,竟然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大臣们开始屡屡上奏,都被宁世元以皇后久不见家人,思家之情难解,如此也不过是略宽一宽皇后的心为由挡了回去。
直到正月二十前夕,久不上朝的老太师破天荒的递了两本折子上去。
那两本折子是由太师的学生一同递上去的,据说宁世元看之前,满朝文武,已经有一半人看过这里面的内容,两封奏折,一封递到了大殿,一封递到了青鸾殿。
当日恰是宁韫良在青鸾殿陪花淳,花淳看完奏折之后,面色变得奇差,双手都在颤抖,然后示意小六去看那折子。
小六自觉有事,立刻翻开了折子。
老太师文臣出身,笔墨功夫一流,那封奏折更是情真意切,字字诛心。
老太师先是以老臣的口吻,细细追忆了先太子生前的贤德品行和诸多功绩,极言太子虽性子倔强耿直,不讨君主喜欢,却忠君报国,品行端正。而后便用谦卑的口气恳求宁世元,请勿再在宫中大摆宴席,再请皇后体察民情,怜悯百姓苦寒少食,不可再因一己之私奢靡浪费。奏折末尾,又话锋一转,说明宁世元宠爱花淳,天下皆知,若皇上不能转变心意,也请看在已故太子的份上,在后日也就是正月二十先太子冥诞之日禁娱一日,也算是老太师作为外祖,为已故外孙求的最后一点哀荣。
宁韫良合上奏折,眉头皱了起来,此事相当麻烦。先不说老太师这封奏折直接将花淳又拉出来在火上烤了一遍——谁都知道当年先太子被赐死,罪名有许多与花淳有关,宁世元更是以皇家私密为由,不曾出示证据,以至于许多人到现在都对太子之死颇有议论——就说如今这个时候,老太师硬是将宁世元设宴款待花家与先太子的冥诞强行绑在一块,实在是有煽动舆论,意图陷皇后于不义之嫌。
宁韫良急道:“母后,这奏折字面上没有一个字在针对您,实则是字字在针对您,老太师突然发难,下手这样不留情面,又以先太子之名占尽了上风,咱们绝不能让他得逞了。先不论后面咱们如何应付,如今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父皇在二十日这一天再行宴席了。如今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父皇此时必定也接到了奏折,父皇在先太子一事上向来颇为忌讳,无论谁提都是发一场怒,眼下要紧的,是母后一定要在父皇做决定之前去见到父皇,劝父皇不可动怒,应和太师的这封奏折,对先太子追封也好,赏赐其家人也好,以示哀痛。母后这几日也可酌情传召先太子遗眷,同样多加封赏,再大大地哭上一场,如此,才可暂时封住大臣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