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太过于犀利,也太过于无情,以至于皇长子刚刚还涨红着的面孔,霎时间就变白了。
他避而不谈这件事,顾左右而言他:“可是他不仅仅是在出入弘文馆,还有人看见他跟英侯家的子弟相谈甚欢!”
“那又能怎么样呢?别说那只是英侯家的一个子弟,即便是英侯本人,也不能改变什么。”
皇长子妃冷静的道:“我听说,英侯虽然出身微贱,但却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封侯之后,从来不与宗室和权贵来往,这样的人,怎么会参与到皇子的储位争夺中去?”
“耳朵听到的可能会欺骗您,三人成虎的道理,您难道不明白吗?但是眼睛所能见到的,自己设身处地观察到的,多半不会是假的,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替您去见一见全淑仪,亦或者同六弟交谈一二,您觉得怎么样呢?”
皇长子了无意趣道:“随你便吧……”
略微顿了顿,又说:“如果他是个野心勃勃之人,那怎么办?”
皇长子妃道:“如果您的才干和谋略可以超越他的野心,那又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
皇长子:“……”
皇长子眼睫不太自然的颤动了几下:“如果超不过,那怎么办?”
皇长子妃道:“帝皇之位固然至高无上,但也牵连甚大,一道诏令从都城发出,受到影响的却是千千万万的百姓,这样的重担,寻常人怎么能够承担得起?唯有贤能者才能承载。如果无力承担却强行为之,对于周国的百姓也好,对于您也好,只怕都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皇长子:“……”
皇长子被气笑了:“少君是想说,如果他比我强,那么我最好识相一点,自己退位让贤吗?”
皇长子妃欣然道:“妾身正是这么想的。”
“你是不是从小跟你爹吃太多豆子,把脑子给吃傻了啊!”
皇长子忍无可忍,终于拍案而起,怒发冲冠:“我堂堂嫡出皇子,凭什么要让位给一个区区庶子?尚贤举能,说的倒是好听——如果有一个比你更适合做皇长子妃的人在这儿,你愿意退位让贤吗?!”
皇长子妃肃然道:“请殿下将人带到我面前来,如果她的德行和才华确实能够胜过我,我愿意退位让贤。”
皇长子:“……”
皇长子:“即便失去现在的富贵和荣华,也不会后悔吗?”
皇长子妃淡然道:“庄子去梁国探望做了宰相的惠施,有人告诉惠施,庄子有意夺取他的宰相之位。惠施非常害怕,在国都中大肆搜捕庄子三日。”
“庄子去见他,说,世间有一种名叫鹓鶵(yuan chu)的鸟,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鹞鹰捡到了一只腐臭的老鼠,鹓鶵从它面前飞过,鹞鹰唯恐它与自己夺食,仰头看着它,发出‘吓’的怒斥声。难道现在你想用你的相位来威吓我吗?”
“而殿下您现在在做的事情,跟那只鹞鹰有什么区别呢?”
她神色沉静,坦然道:“我年幼的时候,光着脚跟随父亲行走诸国,帮助困苦的百姓,像友爱亲朋一样对待路上遇见的陌生人,制止大国对于小国的不义战争,如果有人在途中死去,就举办简单的仪式,不耗费物力的将其安葬。”
“那时候的我,就如同一只乌龟在坭坑里的甩着尾巴,觉得世间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事情了。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将富贵和荣华视为宝物呢?”
皇长子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妻子一样,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回神之后,只觉得先前被按捺住的那股火气就像是被加了油一样,在心口汹汹燃烧了起来。
“……我跟吃腐鼠的鹞鹰有什么区别——”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皇长子拍案而起:“少君,我向来敬重你三分,可你也不要这样不识好歹!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会怕你一个女子吗?!”
“你马上为刚才的言行向我行礼致歉,如若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皇长子妃不以为意的看着他,心平气和道:“那么,您想怎么不客气呢?”
……
皇后此时还未歇息,正同亲信女官在核对后宫里这个月的账目。
外边宫人匆匆前来回禀,低声说:“皇长子妃把长路给打发出去,叫押着打板子呢。”
皇后听完连眼皮都没抬,只问了句:“是为了什么?”
宫人道:“说是长路挑唆兄弟不和,为着六殿下的事,在咱们殿下那儿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