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当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皇长子妃哑然失笑:“六弟渐渐的也大了,总该找点事情做的, 这个年纪的少年,还不许他有志向了吗?父皇设置弘文馆,准许天下英才来此, 六弟作为周国皇子, 如何就去不得?”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如果六弟能够如同樗里子辅佐惠文王一样辅佐殿下,这不也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吗?”
“妇人之见!”
皇长子听得不耐:“你如何知道他甘心做樗里子?说不得他心存僭越, 一心要做惠文王,倒把我当成樗里子了!”
那亲信也附和道:“殿下说的很是,若他当真有此意,大可以来走咱们殿下的门路,何必一声不吭自己出去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小人看,他分明就是心怀不轨……”
这话才刚刚说完,主仆二人便听“砰”的一声震响,赫然是皇长子妃柳眉倒竖,一掌击在案上。
“无论六弟如何,也终究是周室的家事,如何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来人,把这个挑唆兄弟是非的奴婢押下去,重则三十!”
皇长子妃当场发作,侍从向来知晓她的秉性,不敢推诿,竟然不曾迟疑,当即近前去将人押住。
那亲信慌忙向皇长子求救:“殿下,还望救下奴婢性命——”
皇长子知晓妻子性情刚直,饶是夫妻之间并无多少缱绻情谊,也素来敬畏三分,此时见状,却不禁怒火中烧:“你……”
皇长子妃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先吩咐侍从:“快快把那煽风点火的奴婢带出去,再敢啰嗦,便割了他的舌头!”
那亲信立时噤声。
她又看向丈夫:“殿下向来喜好儒学,却也曾经涉猎他家,您难道不知道,管子所说的八项礼的常规是什么吗?”
皇长子一见她这等做派,心下便更添了几分无趣,这哪里是娶回来一个妻子,分明是个古板先生。
瞥一眼皇长子妃,到底按捺住心头不快,作出回答:“下不倍上,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新不加旧,小不加大,淫不破义。是乃管子所说的礼之经也。”
皇长子妃正色道:“远不间亲,作何解?”
皇长子道:“关系疏远的人不参与关系亲近之人的事情,也不能离间关系更亲近的人。”
皇长子妃问道:“您是跟这个奴婢更亲近呢,还是跟六弟更亲近呢?”
皇长子很想说“当然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随更亲近”,但是出于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和礼教的要求——
他又看了皇长子妃一眼,不情不愿的道:“当然是跟六弟更加亲近了。”
皇长子妃于是说:“既然如此,这样离间自家骨肉,煽风点火,让主人兄弟失和的奴婢,就该马上赶走,不要让他继续留在殿下的身边。”
皇长子神色恹恹,又看了妻子一眼,勉强说了句:“好。”
皇长子妃欣然道:“有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殿下就是这样的人啊!”
皇长子极勉强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又一次看了妻子一眼,有些瑟缩的说:“现在少君可以把手里的棍子放下了吗?”
皇长子妃微微一笑,将手里的棍子递给使女,又柔和了声音,继续道:“现在再说回六弟近来时常出入弘文馆的事情,您觉得六弟如此行事,有什么值得责备的地方吗?”
皇长子脸上立时便涌现出一股怒气,道:“他难道不是心怀不轨吗?一个庶子,居然也敢——”
皇长子妃道:“您是正室所出的嫡子,是被宗法制度所拥戴的、理所应当的继承人,六弟是嫔御所出的庶子,按制无权继承大位,您是这样想的吗?”
皇长子声音愈发大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皇长子妃冷静的反问他:“既然这样,您还在担心什么呢?出身也好,礼法也好,您都要强过六弟太多,处在强势地位的人,难道连地位弱于自己的亲弟弟都容不下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父皇要怎么放心的把周国的土地和百姓交付给您呢?”
皇长子为之语滞,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之后,终于道:“他愿做惠文王,只怕他不会甘心做樗里子!”
皇长子妃听罢,却一针见血道:“您所惧怕的,到底是六弟的野心,还是自己的才能逊色于人,与六弟相较,相形见绌?”
“见到兄弟有着超过自己的本领,不想着以此勉励,奋发图强,却想用兄长的身份和嫡庶的尊卑来羞辱他,迫使他放弃与自己进行竞争,这是圣贤书教导殿下做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