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着另一种:“那是马齿苋,能清热利湿。”
杏娘钦佩的看着他:“王爷真是厉害,这都能知道!”
周庶人被她看得后背发热,赶忙摆手:“也都是从闲书里看到的,先前只是知道,直到出门见到了,才把文字跟实物对照到一起去。”
话赶话的说到了此地,他倒真是涌出了一个念头。
他不是一直都想著书立说吗?
诗词虽然文雅,足以传世,然而较之医书典籍来,却未免要稍显虚浮了。
在这之后,周庶人便开始着意将心力放到了这方面,此后每每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也时常致信当地长官替自己搜罗医书,亦或者亲自去名医药馆拜访。
消息传到京师,皇帝颇觉欣慰,不枉他老人家特意将这小子打发出去,你看看,这进步不就来了?
又特意下诏嘉许,令沿途官宦尽量配合周庶人的合理要求。
侍从听闻这道旨意,欢喜异常,对杏娘道:“咱们王爷眼见着就要熬出头了!”
又朝杏娘作揖,奉承道:“娘子此番的情谊,王爷都记在心里呢,此番回了京师,必然是要与一个侧妃名分的。”
杏娘却摇头道:“我追随王爷至此,并不是为了名位。”
又说:“只怕现在皇爷传召王爷回去,他也不会回去的。”
侍从面露不解。
杏娘注视着厅内周庶人忙碌于案牍之间的身影,神情温和:“王爷他啊,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周庶人的路途还在继续,然而出京时他心里的那股不平乖戾之气却早已经消失无踪。
他脱掉了带出京的丝绸衣裳,如杏娘一般改穿粗衣,二人一道上山采药,亦或者勘察各处县志记载,择有用者详细记录下来。
长久的风吹日晒之下,周庶人的面容不复昔年玉郎之态,臂膀也结实了许多,身形上倒有些像燕王了。
他养了一只鹦鹉,极通人性,他出门采药时,时常跟随在侧。
又为了这只鹦鹉,周庶人在身边带了一只铃铛,晃动铃铛让其作响,喊杏娘来喂鹦鹉。
时间久了,周庶人连开口的功夫都省了,铃铛晃动一下,那鹦鹉便自顾自的大叫起来。
“杏娘!杏娘!!!”
杏娘抓着一把豆子从外边进来,满面无奈。
周庶人坐在椅子上乐不可支。
上一年冬天,他们从京师出发,直到第二年夏天,才抵达云南。
彼时皇帝的圣旨早就传到,受命戍守此处的沐英前来与周庶人叙话,倒是也邀请其入府上居住,最终却被周庶人婉拒。
“老实说,最开始离开京师的时候,我是有些埋怨父皇的,但是到了今时今日,倒真有些想明白了……”
周庶人道:“人生一世,还是应该留下些什么的。”
沐英失笑:“看起来,这回五哥感悟良多啊!义父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很欣慰的。”
周庶人笑而不语。
他在云南继续着自己的工作,拜访名医,核实旧籍,亲自上山采药,闲暇时候还去本地医馆坐堂看诊。
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当今天子的第五子,从前蜚声天下的风流才子周王。
直到一场瘟疫袭来。
周庶人连同沐英稳定云南各处,又召集本地名医商讨对策,抄了几家坐地起价的奸商,一边用可行的药方救治灾民,一边用强硬的行政策略稳定人心,双管齐下,短短一月之内,瘟疫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唯一令人措手不及的是,杏娘死了。
这个跟随周庶人一路南下,陪伴他度过了最艰难年月的女子的生命,也悄无声息的终结在了这个春天。
侍从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周庶人。
沐英知道杏娘长久以来与周庶人相伴,感情非比寻常,特意让夫人前去为其操持丧仪,以亲王侧妃之礼安葬,以全周庶人之心,却也被周庶人婉拒了。
周庶人平静的说:“我如今只是一个庶人,杏娘怎么能如此逾越,用亲王侧妃礼来安葬?”
他找了铁锹出来,自己在居住的院落外边挖了坑,亲自写了墓碑,将杏娘葬在了住所的不远处。
沐春很担心他:“五哥……”
周庶人笑了笑,反而安抚他:“我没事。”
他仍旧往医馆里去坐堂,得了空便去翻阅旧时医书,也时常背着背篓上山采药,好像杏娘的离开,对他没有影响一样。
直到这年秋天周庶人生辰,沐春夫妻带着孩子前来拜访。
周庶人很高兴——这两年他跟沐春夫妻相处的极好。
这一高兴,难免就喝多了,他起身的时候太急,脚下一个踉跄,撞翻了搁置在旁边案上的笸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