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荣心头一半悲恸,一半惊诧,期间还隐隐掺杂了一些果然如此的了然:“是母妃不能见容于德州吗?”
长史还未言语,余盈盈的声音便从外室传来:“是因为常氏不能见容于我,故而使其就死。”
她稳步入内,神色自若:“世子有异议吗?”
李天荣心头猜测落到实处,却浑然没有半分得知真相的释然。
死去的是他的母亲。
诚然,他知道这个女人的不堪与狠毒,但那终究也无法改变她是他的母亲的事实。
她的确把自己的一切都燃烧给了儿子,谁都能对她有所指摘,唯独他不可以。
可是这个致母亲于死地的凶手……
他好像也没有办法理直气壮的去恨她。
不管是为了她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是为了常氏一族乃至于母亲对余家的亏欠……
她只是做了道义上该做的事情,他又该如何对她出言指责?
可是……
死去的毕竟是他的母亲啊!
李天荣跪在父亲床头,双手捂脸,无声饮泣。
余盈盈见他没有对自己拔剑相向,或多或少有些诧异,继而又觉滑稽:“原来你也知道。”
知道是常氏有愧于她。
知道她为报家仇而除掉常氏,是天经地义之事。
余盈盈举目去看,便见魏王脸色蜡黄的瘫软在塌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帐顶,即便儿子回来,也没有分神多看一眼。
就好像当日亲眼目睹的那场惨剧,已经将他所有的精气神都耗尽。
“只是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报复,居然就此垮掉了。”
“王爷,你该觉得庆幸,你是天潢贵胄,又坐拥几十万军民,总算可以保得性命。”
“还有世子你,你也该庆幸的。”
“你的母亲年过四旬,方才殒命,她享用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即便我再三要求医师延长毒药的发作期,她死前也仅仅只是受了几个多时辰的折磨罢了。”
她垂下眼帘,回忆往昔,神情不无悲悯:“而我的姑母,在痛苦中挣扎了一夜,最后生下她唯一的骨肉。那是个小弟弟,娘胎里中了毒,浑身发紫,只哭了几声,就没了气息,姑母先是经受了丧子之痛,然后才毒发而死,你母亲死前所承受的折磨,岂能抵消其万一!”
魏王父子都没有做声。
余盈盈见状也不介意:“先前我义弟劝我,让我不要来直面世子呢,但我觉得,还是来见一面,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我扪心自问,俯仰无愧,又何必气弱躲闪,平白弱了声势,使天下人取笑余氏怯弱?”
她言辞有力,目光坚定:“余家今日只剩下一个女儿,却也未必不能顶天立地,支撑门楣!”
……
魏王到底还是强撑着出面召见了麾下一干文官武将,待到李世民率军入庆州时,也叫长史搀扶着与其会晤,只是这会晤刚结束没多久,便匆匆传了大夫过去。
窥得内情的心腹悄悄回禀主公:“魏王的寿数,只怕没有多久了。”
李世民微觉诧异:“还真是被吓死了?”
“一半一半吧,”心腹道:“半是被余姑娘吓得,还有一半是他自己郁结于胸,难以接受大业将败的结果。”
魏王已经败了,陪都之败近在眼前,而这两方的先后终结,不也意味着由他们的先祖所开创的王朝就此终结吗?
魏王本来就是个文艺青年,一朝将先祖基业葬送掉一半,心里边毫无感触那就怪了!
李世民对魏王死活不甚在意——反正还有李天荣在,庆州业已臣服于他,魏王即便此时亡故,之于他也无伤大雅。
至于陪都那边儿……
也差不多到火候了。
……
自打魏王献城于德州的消息传来之后,一连数日,天子只觉得自己头顶的那片天都是阴的,恨不能一日三次的扎魏王小人,顺带再找人做法狠狠弄他才好!
你也是李家子孙啊,又是当世亲王、天子皇叔,怎么能带头向叛军投降?!
更让他恼火的是,到了这等关头,太上皇倒是不想着跟他争权了,该放手的全都放了,借口养病不再过问朝政,端是一副颐养天年的架势!
该死,你早干什么去了?!
太上皇越是如此,天子便越是不肯让他轻轻松松从这里边摘出去,一日三次的前去问安,朝中大事必然亲去询问太上皇的意思。
这日天子午后照旧去给太上皇问安,还没进门,就听见庭院里传来一阵欢畅的说笑声。
天子眉头微动,侍从便悄声道:“是九公主和郑国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