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与其说是渴盼战争,倒不如说是渴盼功勋和胜利。
刘彻却生生按住了这股迫切。
还没到决战的时候。
谢殊也好,唐佐也罢,即便是最激进灵活的颖娘,也都很赞同她的决议。
傅伯林承担着天子耳目的责任,为此特意前去求教:“公主为何不使人再度北上,一举将戎狄击垮,扬我国威?”
刘彻坦诚的告诉他:“因为做不到。”
“离得太远,粮草的转运跟不上,这是其一;”
“此时气候不宜,易发疫病,乃是其二;”
“我们还没有彻底消化掉先前几次战争吞下的城池,这是其三;”
“戎狄人的矛盾已经在外来威胁前趋于解决,骄兵必败,而哀兵必胜,这是其四。”
“傅先生,不能再打下去了,”刘彻眼眸闭合,几瞬之后重新睁开:“再打下去,必输无疑!”
傅伯林道:“可是天子也好,京城也好,都盼着公主能够继续建功立业呢。”
刘彻听得失笑,却轻轻摇头道:“能进固然是好,但是对于一个决策者来说,退比进更难。为了一时意气而丢掉大好局面,既令人扼腕,又愧对天子和黎庶百姓。”
傅伯林默然良久,最后将镇国公主所言一五一十的报了上去。
心腹飞马赴京,又毕恭毕敬的带着一位侍奉过天子几十年的心腹之臣回到了居岩关。
那近臣手中持几个信封,将天子的原话告诉刘彻:“定安安抚北关有功,朕欲嘉赏,尔有何求?”
刘彻遥遥向京城低头,以示恭顺:“但为社稷所计,岂敢言功?”
近臣闻言,便打开了第一个信封,取出内里的天子谕令,念给他听:“朕岂是虚言封赏之人?速速讲来,不得有违!”
周遭之人闻听,尽皆变色。
天子人在京城,又如何能猜到镇国公主如何回复,并早早做出回应?
他们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到了那近臣手中剩下的几个信封上。
并且在心里边默念:“赶紧让天子册封您为皇太女啊公主!”
哪有比这更实际的请求了?!
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
如果公主主动开口请求做皇太女,那政治意义上可就完全不同了!
向来天子登基,都是要群臣再三相请的,哪有大喇喇冲上去,直说我要做天子的?
可若是如此,这个极好的机会,岂不就白白的放弃了?
傅伯林在侧,也是眉头紧锁。
他侍从天子多年,太知道天子的性格有多拧巴了!
他不给,你不能要!
他想给,你也不能要,得再三谦逊推让,最后才能不得已而为之的要!
这要是换成普通人,早他妈没朋友了,可他是天子啊,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儿,没有他体谅别人的道理!
镇国公主要真是直接说想要做皇太女,只怕天子还未必高兴……
公主,傅伯林心想,这一局,你要如何来破?
那近臣却在催促刘彻:“公主?您究竟想要什么赏赐呢?总得有个话啊。”
刘彻沉思几瞬,却道:“我身受国恩,衣食无忧,若真所求……”
他向京师所在顿首:“便请陛下赐予故去多年的父王一份哀荣,聊以尽孝吧!”
近臣听罢,先是一怔,显然是不曾想到镇国公主竟然会提起东宫,片刻之后,却是神色顿变。
连傅伯林都不由得为镇国公主这个回答在心里猛烈喝彩!
饶是知道镇国公主以女儿身被天子选中,绝非泛泛之辈,却也预料不到她竟会有如此机变,短短几瞬之内,便想到这个破局之法!
东宫已经是太子,再索取哀荣,还能得到些什么?
金银玉器?
这些东西对于东宫而言,跟粪土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大义名分了!
镇国公主此时最缺的是什么?
不是金钱,也不是将士,而是法统!
以天子孙女的身份成为储君,太难了!
但是这里边有一条捷径可以走,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镇国公主的父亲乃是天子册立的东宫!
天子可以效仿前朝玄宗追谥兄长为皇帝的旧例,追谥爱子为皇帝!
被追谥的皇帝,那也是皇帝!
如是一来,除去东宫之外,诸王瞬间都成了礼法上的小宗,继承序列上统统都要靠边站,而镇国公主却是大宗嫡女!
虽然不像是大宗之子那样的占尽优势,但如此一来,起码也能跟诸王在名位上打个平手!
进可以以镇国公主为皇太女,退也可为东宫过继嗣子,镇国公主以长姐的身份监国,至于诸王——你们都成小宗了,皇位跟你们还有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