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91)
“我可曾让他为我如此?“
一向为人疏朗的祁月明,此刻面容微微发冷,“姑娘还真是无情。”
天霜对他评语不置可否,又微微侧首,望向窗外海棠。
细雨蒙蒙,海棠花树如同被薄雾笼罩,时隐时现,时淡时浓。
祁月明看她如此,良久,语气冷然道:“容远如此爱护姑娘,不知生死的垂危之际,也特意嘱咐要在华音阁养伤,那容远就有劳姑娘多加照看了。”
天霜不答,窗外细雨缭绕,有水气氤氲在她面容之上,她眼眸之中也好似冷雾涳濛。
昼夜更替,不见日月。
连绵细雨多日未歇,似乎要将春日的缠绵柔情,随着雨水,尽然倾泻。
而一直昏迷不醒的晏容远,从高热不退性命垂危,到终于保命气若游丝,短短几日,清润面容已经大减,在苍白中瘦出几分凌厉深邃。
天霜虽然未答祁月明所托,但确实都如往常一般,每日替他换药,时常陪在房中。
这日,又到了为晏容远换药之时,侍人备好伤药,将昏迷的晏容远扶靠而起,褪去衣衫,便静然出房。
天霜坐于床榻之侧,微微俯身,解开晏容远胸前纱布,她垂目看了一眼他胸口狰狞伤疤,端起小药碗,白棉布蘸取之后,轻缓按涂。
而等她上完药,拿起新的纱布就要缠裹,她移动的目光却落在了一道静谧无声的目光中。
晏容远不知何时醒来,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天霜。
他的眼眸,黑洞洞的,没有神采,没有光亮,如同失明之人。
而他的神情,是一种毁灭之后的死寂。
天霜回看着他。
于是,他的眼眸神情,又一点一点浮现出生的气息。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嗓音极其嘶哑,“天霜,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得到你的心。”
天霜眉目一敛,手中微微一挣,便从他的手掌中脱出手来,她垂首,乌发流散,手中执着纱布,俯身为他缠裹。
待她缠好之后,又打好结,才抬眼又看向晏容远,“你若不是对情爱执着,便不会连番伤重,甚至累及性命。”
晏容远依然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移,似乎她便是他全部的心神所在。
“我不是对情爱执着,我是对你执着。”
天霜闻言,长眉微蹙,随即起身,“你既然已经醒了,便少生杂念,好好休养,早日痊愈。”
她说完,便转出房门,藤蔓缠绕的雪色衣袂在海棠树前不过一瞬,便消失无影。
晏容远目光空留海棠树上,然而他玄黑眼眸,映不进任何春光。
他如同失去灵魂一般,任由无声行入的侍人为他套好衣物,任由侍人扶他躺下,闭上眼,沉入黑暗。
连绵阴雨似乎将尽,细雨已停,只余天穹之下四散阴云,为春日所照,投出缕缕浮光。
*
晏容远这一次的沉睡,直到一日之后方才苏醒。
窗外春光再临,繁盛海棠未在凄迷风雨之下完全凋零,依然艳艳。花影摇曳,在木窗上,在晏容远的面容上,映出浅浅浮影。
他撑着床边坐起,面容冷淡,往日清平无影无踪。他对扶他起身的侍人道:“备笔墨信纸。”
侍人很快备好,又搬了一方床上几案放在他身前。
晏容远抬手提笔,似是抬手的动作牵扯到了他胸前伤口,他蹙眉,抬起另一只手压在胸前,然后,微微垂首俯身,笔走龙蛇,很快写满了一页信纸。
他折起信,递给侍人,淡声吩咐:“传信给老爷。”
侍人微讶,收好信,收整好几案笔墨,又扶着他靠在床头,才领命而去。
晏容远侧首,看着窗外静静摇曳的海棠,目光落在垂入水中的那几支上。
春光明媚,水波粼粼,流动的池水将花瓣带走,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蕊。
晏府,天色将晚,华灯已上。
晏父一人于花园凉亭之中独坐,望着春雨歇后,有些凋零残败的花园,一边独酌,一边眉头紧锁,思索着什么。
有侍从静声行到他的身侧,双手递上一封印了火漆的信,恭声道:“家主,公子有信传来。”
晏父眼中瞬间隐怒森然,重重放下手中酒杯,良久,才接过信,打开去看,而等他看完之后,眼中隐怒渐消,甚至泛起几丝满意,不过也带着几分将信将疑,“传信的人在何处?”
“还在府中候着。”
“你跟他去一趟华音阁,看看公子如今到底如何了,告诉公子,族中的人要不了几日就要到了,让他早日养好伤,到时候回府。”
“是。”
如此,由晏父入主之后的晏氏府邸,再次频频往华音阁去人。而自晏容远受家法离府后,便再没有对话的父子两,竟然也开始传起了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