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25)
远处草地之上,篝火旁,换了一袭轻纱雪衣的圣女,正手执一柄乌木发梳,微微蹙眉梳理着湿润的长发。
乌发低垂,凝结在她白如冷玉的面容两侧,如墨石伴玉,泠泠分明。
没有镜为影照,她似乎梳理的有些艰难。
又一次发梳顿在发间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从她身后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掌轻轻拿下她的手,另一只手掌接过发梳,从发尾自发端,一点一点轻柔理顺,最后,再手握乌发,从上往下缓缓梳理。
乌发落在手掌之中,手掌顺着发梳慢慢下落,淡淡水汽氤氲之间,湿润乌发变得柔顺干爽。
无极垂目,注视着如流水一般倾泻的乌发,片刻之后,才以虚虚相抱的姿势,俯身将发梳放入身前之人手中。
他目光突然一顿,又落在雪袖轻纱间的素手红痕之上,那红痕还未全然消退,留下一片薄薄绯色。
无极起身,又静静行往马车,片刻之后,他带着药回到篝火之前。
他半跪在草地上,拔开瓶塞,用木片挑出少许药膏,随即,他自雪色轻纱间执起那只带着红痕的手,握在掌中,自顾自的开始上药涂抹。
篝火荜拨,他清俊又沉郁的面容在火光之下明明灭灭,火光又在他清晰的眉眼轮廓下,投出冥蒙闪动的暗影。
“抬头。”清冷如泉的声音突然响起。圣女双眸静垂,眉眼之间是难化的霜雪。
无极握着她手的手掌一紧,涂抹的动作一停,身影仿佛凝固在了火光之中。
圣女伸出另一只手,轻悬在他面容之下,她再次出声:“抬头。”
语气罕见的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手掌握的更紧了,不自觉带出一丝克制的颤动。被火光笼罩的青年迟疑的,缓缓的抬起了头。
他半跪草地,他抓着她的手,他仰视着她。
他仰视着她,他仿佛是用整个灵魂在仰视着她,他沉沉目光似乎压抑着无边而又隐秘的渴望,但他乌黑双眸却如同被水洗过,也确然被水洗过,带着从溪水中起身还未褪尽的水意,湿润干净。
他的双眼好像哭过一般,他的灵魂好像淋过一场大雨。
他的眼,他的灵魂,好像都在哀鸣。
他为什么这么爱她。
为什么这么难以控制的爱她。
但他喉头微动,克制着全身颤栗,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长睫低垂,又要垂首下去。
不过,圣女修如美玉的手先他一步动作。她抬手至他眉间,指尖轻轻抵住他垂首之势,然后,她指尖又从他眉眼上虚虚描摹而过,最后落在了他的眼尾。
“你为何不敢看我。”她说。
“又为何,如此看我。”她继续说。
无极无法下垂的清俊面容上,长睫再次缓缓抬起。这次他目光带着沉醉,带着贪恋。
他仰望着她,喉头开始上下滚动,呼吸也越来越深,他的脸,他的眼,他的身,他的心,都开始克制不住的颤抖。
他想说,因为我爱你。
他想说,因为我克制不住的,绝望的,疯狂的爱你。
但是他湿润而又乌黑的眼中,他仰望之人雪容冷寂,眉眼如霜,如太上忘情的云端之人。
在圣女悠淡清冷的,带着微微疑惑的垂望目光中,无极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近乎丢盔弃甲一般,落荒而逃。
他狼狈身影跌跌撞撞离开火光笼罩之地,进入丛林,隐入黑暗。
*
星野辽阔,银河灿烂。
另一片悬满星子的苍穹之下,江绝一行人也夜宿荒野。
官道因为绕行太阴山脉,取宽阔平坦之地,是以越近边塞,随着草木越是疏阔低矮,极目望出,几乎一览无余。
星光之下,众人都在横斜野意的树木下各自休整,唯有玄羽,她置身旷野之中,目光带着警惕和疑虑,时而环望四野,时而远望天际。
红衣翩然的云湄远远朝她走来,走至她身后,才出声问道:“玄羽姐姐,你在看什么?”
连日疾行,食宿几乎都在野外,连分水三剑如此简素之人都偶尔野外行炊火之事,玄羽因为于饭食一道实在太过惨不忍睹,而连着啃了几日的干粮,云湄实在看不过眼,便邀她一起用了几次饭食,是以,他们之间便熟稔了许多。
玄羽回身,凝眉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云湄闻言,仔细望望四野,但微明星光之下,四野空旷寂静,除了虫鸣兽迹,再无其他,于是她摇摇头,“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玄羽没有言语,目光继续睃巡。
倒是云湄静了片刻,突然道:“玄羽姐姐,凶手真的是无极吗?他真的是魔教之人吗?”
几日过去,一行七人俱都安然无恙,于是玄羽那日最后的提醒之语,便不再被慎重其事,甚至分水三剑觉得她那日不过是负气之语,因为在此之前,冬光曾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话来挑衅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