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首辅请他们入座,缓缓道:“有一事要与你们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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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山风光秀丽,程丹若本想多玩几天,却被姜元文一封信给叫回去了。
她和谢玄英匆忙回家,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姜元文便将邸报拍在他们跟前:“大局已定。”
程丹若拿起邸报,仔细读上面的文章。
这是一篇奏疏,文辞优美,用词典雅精准,道理明白易懂,大致是说三纲五常对国家稳定的重要性,这都是程朱理学的老生常谈了,不足为奇。
但道理讲完,还讲了孝的重要性,表示这是人伦大义,国家根本。是以,当年武宗无子,论理,老齐王为次子,兄终弟及理所应当。
皇帝愿意过继,是考虑到武宗活着的时候无人尽孝,所以才认武宗为父,为他养老送终,抚慰平生大撼。
这是大孝。
如今,母后皇太后已去,享受了几十年儿孙绕膝的天伦,皇帝已经尽了责任,现在想对生父生母尽孝,应该给予支持和肯定。
再说了,天子为天之嫡长子,和寻常百姓不同,有必要正本清源,让天下人都知道其来历,使后人不被蒙蔽,故该准许皇帝尊生父为本生皇帝,生母为本生皇太后,全两宗之人伦。
唯一的区别是,本生皇帝未真正做过皇帝,乃是追谥,故不入太庙,只能额外建家庙祭祀。
程丹若看得头昏眼花,没搞明白这是认了两个爹,还是分了大爹和小爹。
姜元文提醒:“夫人且看上疏之人。”
程丹若连忙看去,却是个眼生又有点熟悉的名字:祁襄。
“这人是……?”她拧眉细想片刻,“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玄英认得:“杨首辅的女婿,以前应该是中书舍人,现在是在尚宝司了。”
她恍然。
中书舍人,皇帝的代笔秘书,尚宝司,从前负责和她对接的公章部门,所有敕令皆从他们手上过,绝对的机要位置。
当然,最要紧的是他和杨首辅的关系。
这无疑是代表了杨党的态度。
他们让步了。
姜元文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妙啊。”他嘀嘀咕咕,“还未伤筋动骨便这般退让,必有其缘故。”
一年时间足够大夏各个地方的人都关注到这件事。
不夸张地说,现在无论是江南还是齐鲁,提起归宗,读书人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和见解。因为皇帝的偏向,王尚书的热门,心学门人肯定比理学子弟更兴奋,更饱含期待——假如以后科举能堂堂正正考心学的题目,该有多好啊!
姜元文考科举但不想做官,只想把学问发扬光大,奠定“心即理”的道统。
皇帝归宗的事让他看见了希望,可现在,他觉得太顺利了一点。
“抚台,你认为……”姜元文口气严肃,“此事可有蹊跷?”
谢玄英沉思许久,方道:“首辅是重权之人。”
程丹若挑起了眉梢。
确实,杨首辅重视理学而贬低心学,但这不代表他是个执着于真理的人,和左钰完全不同。
左钰坚持心中的对错,蹲大牢都不改口,杨首辅却只是把思想当做统治国家的工具。
理学更好用,更能治理国家,就用理学。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这种人。
她学习心学,但不认为是真理,毕竟心学是唯心主义。所以,代入一下自己的话,杨首辅的退步肯定代表了他获得了一些利益。
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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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杨首辅的退让,归宗一事便成定局。
皇帝经过了漫长的思索,最终同意让了半步,不让亲爹进太庙,而是额外建造一座家庙祭祀。
齐王太妃获封皇太后,入主清宁宫。
这似乎是心学党的胜利,是人情战胜了伦常。
然而,果真如此吗?
不,整个八月,都是杨首辅的主场。
他干了几件事,每件事都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第一件事,杨首辅说,这两年国家事多,北边互市,南面打架,沿海倭寇,都迫切需要人才,尤其是中西部,西南苗乱死了不少官员,职位空缺,但因为地方贫苦,大家都不愿意去。
所以,申请增加中榜进士名额,多录取科举落后地区的人,给他们一个机会。
这可是进士名额,比大学扩招值钱多了。
每一个名额,就多出一个官,多鸡犬升天一个家族,天大的好事儿。
再者,春闱录取分为南北中榜,南人、北人的名额不变,只是给中部地区的举人多一点机会,并不会侵害其他人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