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圭兄,”姜元文劝解,“人心自有法度,何须外物束身?”
左钰却道:“枷具在身本是警示世人,光灿,你不必再劝了。”
姜元文拗不过他,不怎么抱希望地问:“你奔波多日,还是先上马车……”
话未说完,左钰又一口拒绝了。
姜元文无可奈何,只能陪他两条腿走路,顺便说些家事:“我已经去信钗娘,让她上京陪大嫂,子圭兄可以放心。”
左钰被流放,属于得罪了皇帝,并非犯下大罪,未曾牵连家眷,他夫人还好好待在京城,侍奉岳母,照顾两个孩子。倘若有机会,也会请左钰的好友帮忙,争取早日让丈夫回来。
“唉,要辛苦小妹了。”左钰叹气,神色更为憔悴。
“一家人,说这话就外道了。”姜元文扶住他,“子圭兄,咱们快些走,总要在天黑前进城。”
这次,左钰没有拒绝他的搀扶。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道路两边悬挂着路灯,照亮夜雾的晚上。
左钰只穿着出京时的单衫,被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姜元文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子圭,什么事都没有身体要紧,你也想想岳母,老人家一把年纪了……”
讲人情,左钰还不当回事,但说到孝道,他却不能不低头,接了斗篷裹上。
街边炊烟袅袅。
他环顾四周,见百姓行色匆匆,一骑土兵横穿过大路,烟尘飞扬。
“这是谁家子弟,怎这般冲撞无忌?”左钰皱眉。
姜元文道:“是水西安氏的弟子。”
左钰眉头皱得更紧:“如今贵州城中,还是以宣慰使马首是瞻?”
贵州刚建省时,水东宋氏、水西安氏势大,贵阳府就和他们家后院似的,知府布政使到了这,就是个傀儡罢了。
但随着改土归流的推进,朝廷的掌控力渐强,这才好些了。
“这倒不是。”姜元文解释道,“程夫人建了一所汉学,要各家土司子弟前来读书,这两天陆续都到了。”
左钰才听说此事:“噢?何时的事,我在京中可从未听说。”
“在这儿可不是秘密,程夫人寻良师已久,四处托人。”姜元文是从徐若知口中得知的,而徐若知又是接了晏鸿之的信,“西南边陲之地,又要教土司之后,难得很。”
左钰点点头,却道:“教化之责事关重大,怎么是程夫人在做?”
“谢巡抚在思南,那里情况错综复杂,小乱频繁,极难治理。”姜元文回答。
左钰勉勉强强:“治学是大事,不可儿戏。”
姜元文笑笑。左钰是个古板性子,认为女子出嫁从夫,他的生母虽微贱,从良后便属夫家,故不曾低看他,双方关系还不错。
只是,两人理念不合,很多时候聊不下去,干脆避而不谈:“子圭兄,就是这里了。”
他停下脚步,指向前面的牌匾,永安书院。
左钰惊讶:“为何带我来此处?”
“子圭兄随我来就是。”姜元文径直往里走,还未开学,学校里冷冷清清,只有一股新漆的味道。
穿过上课的三间正间,再往里就是后院,没有惯常的花草树木,倒是用竹墙一间间隔开了。
再过月洞门,就是后院的地方,一间草庐,二三竹子,疏影错落。
姜元文道:“今后,子圭兄就暂住于此。”
他抬手阻止了左钰的反驳,说道,“人各有所长,力大健壮之辈去修路,可子圭兄这身板,别怪我说话难听,去了反倒添麻烦,不如留在此地编书。”
“编书?”左钰问,“编什么书?”
“教化之书。”姜元文道,“边蛮蒙昧,各有风俗,要教化他们,可比开蒙难多了。程夫人要我们编一本新书,教他们识字读史,再讲四书五经。”
假如是寻常教学子弟,左钰当然有自己的章程,四书五经怎么读,都有讲究。但教化蛮夷是头一次,他没有经验参照,也就不觉有异。
只是道:“不学《千字文》么?”
“自然是要学的,但《史学提要》就不太合适。”姜元文解释道,“程夫人的意思,是将各夷族的历史都编进来,‘三苗,九黎之后也’,蚩尤既败于黄帝,苗人自该归顺于中原。”
蚩尤是否是苗人的先祖,各有各的说法,有的苗族部落自认是蚩尤后人,有的则别有传说。
而汉人在研究这个问题时,不同的时代也有不同说法,真要考证,非得是一方大家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