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再次翻译,他猜中了,谢玄英就是大赢,自己是不输,他猜错了,谢玄英小赢,自己大输特输。
她适时开口:“大赢能赢什么?”
“我观抚台行事,贵州军事不出数月可治,然则此时回京,无异于深入泥沼,难以脱身。”姜元文道,“不如趁机清理西南,也好稳固根基。”
终于是正儿八经的献策了。
程丹若思索沉吟。
假如太后真的不行了,皇帝又有别的意思,短期内他们最好不要回京。
否则,皇帝问谢玄英“你支不支持我认我亲妈”,谢玄英该怎么答?说支持,文人多鄙薄,说不支持,他还想不想混了?
问题是……“此事数月即见分晓,先生也太讨巧了。”她道。
他们没那么快回京城,早晚知道消息。
但姜元文道:“非也,‘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抚台出身侯府,贵不可言也高不可攀,此事却是个机会。”
程丹若觉得他就差明说了。
你出身勋戚,文人看你总觉得不咋地,这是个示好的机会啊。
她又回想起了左钰的家世。左家是书香世家,其父曾是文坛领袖,写过一本《诗苑杂谈》,讲的是如何品鉴诗歌,推崇盛唐之象,讲究格律,崇尚复古,写过十分有名的骈文。
当然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文坛的风向也会随之变化。
多年过去,大家的口味变了,不尊唐,改奉宋,更偏爱清新自然的诗文,最近流行模仿谢灵运,写山水诗,号称不拘格律韵脚,解放文体,以真性情为上。
代表人物,王尚书。
她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晏鸿之寄回来的信,总要点评一下她的作业。
言归正传,虽然左家除了左钰,没人当官,但依旧在文坛有不小的名气,能够提前安排救下左钰,绝对能收获不少文人的好感。
不得不承认,姜元文是比金先生有水平,眼光也毒辣。
但谢玄英平淡道:“‘君子有机以成其善,小人有机以成其恶’,你有时间同我长篇大论,不如写信上京,多多规劝。”
姜元文脸色大缓,露出真切的赞赏:“抚台真君子。”
又叹息,“我早已暗中劝诫多次,可子圭兄为人刚正,我怎能让他为保全性命而折骨媚颜呢?”
空气一时静默。
程丹若坐累了,自屏风后头走出来,善解人意道:“赌博伤身,我看这事也没什么好赌的。”
谢玄英瞥她一眼。
“先生远道而来也累了,请务必小住两日,看看贵阳风物。”她给双方搭台阶。
姜元文拱拱手:“多谢夫人美意。”
一面说,一面瞅眼看谢玄英,没真说出口,但脸上写着“就是不知道谢巡抚有没有这肚量了”。
谢玄英还为姜元文腹诽皇帝而生气,不肯轻易退让,干脆道:“我听夫人的。”
姜元文:“……”
他扬扬脖子,杠上了,“夫人盛情难却,在下便厚颜借住段时日。”
谢玄英别过脸,见都不想见他。
姜元文挺着大肚子告退。
一出院门,谢玄英立即开口:“这人恃才傲物得很。”
程丹若抚住他的背,顺顺气儿:“可不是。”
“装神弄鬼,搬弄是非。”谢玄英抱怨,“他算什么东西,竟敢诽谤陛下,真不要脑袋了。”
程丹若口头上“嗯嗯”,心里其实不太在乎。
她也觉得姜元文狂,也不太喜欢这种狂,但这年头,有个能蔑视权威,哪怕只有一丢丢的家伙,感觉并不坏。
对,你是皇帝,但我就要背后揣测你。
对,你是巡抚,但我就不低声下气。
彩虹屁听多了,难听话也就变得珍贵,尤其话是难听,却还有点用处。
但夫妻数年,谁不了解谁。
谢玄英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的态度:“你还挺欣赏的?”他绷住脸,“是喜欢他的诗,还是喜欢他的画?”
程丹若大为诧异:“你早上也没吃饺子,哪里喝的醋?”
谢玄英莫名其妙想起了张佩娘,道:“女子总是喜爱有才的书生。”
张佩娘总督之女,嫁的也是侯府公子,为何动春心?无非是看了两笔丹青,勾动心弦。
程丹若并不否认这一点,才华谁都喜欢,智性恋大有人在。
问题是,比起有才的书生,有才有貌还有大长腿的书生不是更好?还能骑马打仗舞刀弄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