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丹若很头痛古籍,一点都不想看,便帮他总结相关经验。
这些内容,有的是他们亲身经历,有的是询问农人,有的是师爷胥吏提供的,都十分有价值。
她将其分为两个部分。
关于成因:
贺老头认为是蝗神作祟,需要祭拜神明,免除灾祸;严刑书活得久见得多,认为是久旱成蝗,但为什么旱而成蝗,他就不清楚了;田里的老农则说不知道蝗虫出现的原因,就是年景不好。
邢师爷也说是久旱成蝗,原因未知。
关于治理:
贺老头说用火烧,这个办法被证明很有效果。
严刑书也见过,说可以挖沟,在虫子会飞前,填到沟里活埋,或者是派人在田间抓。这部分内容很有用,正是明年“春烧荒坡”的实践,此处暂且略过不提。
邢师爷提供的办法,禁补秃鹫鸟雀,效果还不错,程丹若想的鸡鸭也是。
秋耕对除去虫卵有明显效果。
但资料总结到此处,有一个明显的问题。
——不成因果。
虽然治理的办法已经很成体系,却找不到蝗灾发生的原因。总不能是真的蝗神讨厌干旱,一不下雨就出来晃悠吧?
程丹若觉得,这和中医非常相似。
古人已经在漫长的生活中,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可缺乏科学知识,只能笼统地用五行阴阳解释,有点“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意思。
关键还在数据。
程丹若等了又等,终于等到谢玄英翻完书,将过去的蝗灾记载抄录完毕。
“不愧是探花。”她不吝啬表扬,“真是了不起。”
古代没有检索系统,找资料全靠记忆和纸质书,而史书的记载,永远都是“蝗”或者“大蝗”寥寥数字,眼一花就会错过。
谢玄英平静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手痛。”
程丹若只好把纸放桌上,拿过他的手,一面揉一面看。
都是文字,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道:“这样不成,我把每个省写出来,你报一个,我填一笔,写正字。”
谢玄英:“好。”
两人开始整理庞大的数据。
程丹若先划正字,总结出每个省份发生的次数和时间。
然后,画了一幅舆图。
取来各色颜料,按照次数的多寡,在不同省份涂上颜色,最多的是红色,其次为蓝,再者是淡墨色。
放到地图上,地域性就一目了然,元代的蝗灾主要有六个区域——环渤海、环黄海、河泛和内涝、黄河边、运河边、湖滨一带。
每一行记载,都是谢玄英亲自翻找出来的,可看见这样的分布,依旧诧异:“明明都说久旱成蝗,为何蝗灾都在水边?”
回忆一番,依稀听人说过:“莫非,蝗为鱼子所化?天气干旱,水源枯竭,难以生存而化为蝗?”
“不是。”程丹若立时否认。
古人时常以为,动物之间会互相变化,比如螟蛉和蜾蠃,蝙蝠和老鼠,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鱼和蝗虫都不是一个门的关系。
她仔细思索:“我好像明白了。”
第244章 治蝗疏
“你看, 一年可能有三旱:二月到四月春旱,多在秦岭淮河以北。春夏之旱在黄淮海, 八九月的伏旱, 则以长江中下游一带巨多。”
程丹若拿出从前分析地理题的劲头:“所以,久旱必蝗之说,是非常正确的, 但干旱未必有蝗, 有蝗多因干旱。”
谢玄英道:“所以,干旱与蝗虫有何关联?”
“干旱是气候, 除了气候, 还要看地方。”程丹若坐在他身边, 耐心解释, “你看, 这里都临近水源,天气干旱时,水位下降, 多滩涂。”
谢玄英明白了:“涸泽之地。”
“对。”程丹若思索, “我们在土里发现了虫卵——就是蝗蝻遗种,可见这种昆虫是在土里产卵的。也就是说, 当蝗灾爆发时,虫蝻自涸泽出现。”
谢玄英道:“蝗是秋产子,次年春天化蝻。”
“这就对上了。”程丹若说, “其实,昆虫的习性是固定的,每年秋天, 它们都会在适宜的地方产卵,比如田边, 水洼边,这些地方水草丰美,刚化蝻的幼虫不能飞,可以临近吃到食物。”
沉思片时,又分析,“其实,昆虫产的卵不会全部都孵化,好比鸟下的蛋也不是都能孵出小鸟,动物产子也未必都能活。”
谢玄英深一时感慨:“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程丹若顿了下,说:“所以,我们假设,不干旱也不洪涝的年景,蝗虫的孵化只有一半,但天气干旱无雨,更适合虫卵孵化成蝻——恐怕这样微微干燥的水草也更适合它们食用生长。我记得,兔子吃太湿的草也是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