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全天下能被称为太医的,只有二十几个人,水平且不说,地位却不容置疑。
不过,太医院不可能只有二十几个大夫,更多的是没有品级的医士和医生。医士的地位要高于医生,评判标准是考试——“三年大考,分三等,一等补医士,二等补医生,三等发院习学”。
李御医能获得八品的品阶,水平已经十分不差。
他五十六岁因母亲重病,舍弃太医院的良好待遇,回乡侍奉母亲。
程家与李家均为山西大同府山阴县人,程父在程丹若祖父的打点下,跟随李御医学习医术。
学成后,由李御医举荐,在当地的惠民药局(官方设立的救济贫民的机构)做个小小的官医。
所以说,程丹若投的胎运气不错,等同于市立医院医生的女儿,父亲的师父还是协和的大佬。
只可惜遇到了战争。
纵然如此,这样的出身也叫顾太太缓和了面色,赞道:“果然家学渊源。”
“不敢当。”程丹若十分谦逊。
顾太太却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故作无奈:“有什么不敢当的,兰娘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也不会跌下山去。”
戏肉来了。
程丹若打起精神,道:“前儿下了雨,山上的青苔犹未干透,顾姑娘怕是踩到了湿滑处,才不慎跌跤,并不是贪玩。”
“噢?我还当她看见了什么花儿蝶儿,这才顽皮呢。”顾太太讶然。
程丹若想一想,笑了:“我记得山上有个亭子,她许是想进亭子坐一坐,台阶又滑……”
顾太太仔细打量她片刻,满意一笑:“竟是错怪她了。”
她轻描淡写带过这茬,又问了几句“平日读什么书”之类的家常,自然而然地结束了闲聊。
正院也到了。
黄夫人正在等她。两人互相见礼问好,熟稔地寒暄。
“兰娘的伤要紧不要紧?”黄夫人首先表示关切。
顾太太道:“无妨,请金老大夫看过了,说好好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
“没事就好。”黄夫人应着,朝程丹若笑了笑,“丹娘来得正好,去看看柔娘和婉娘吧,你们姐妹也该一处说说话。”
“是。”程丹若识趣地告退。
她走得慢,远远的,还能听见顾太太的声音:“这事得多谢丹娘,若不是她恰好路过,那傻丫头还要吃大苦头呢。”
“她一向热心,没给您添麻烦就好。”黄夫人笑道。
两人说着进了屋,听不见什么了。
程丹若的唇角微微一翘,绕过游廊,穿过月亮门,就到了旁边的小院子。这里叫锦霞院,居住着陈柔娘和陈婉娘,以及她们各自的姨娘。
两位小姐是主子,住朝南的二层小楼,两个姨娘算是仆,只能住东西厢房。如此尊卑分明,亦是方便陈老爷过来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
今朝天气好,陈柔娘和陈婉娘聚在一处,在窗户下做针线。
“我来看看两位表妹。”程丹若说。
陈柔娘眸光闪烁:“倒是稀客,雀儿,上茶。”
“哎。”丫头端上热茶,热气腾腾,香味却寡淡,一闻就知道不是好茶。
程丹若不动声色,欣赏她们的绣活:“这帕子绣得真好。”
“最近孙师傅教了她的独门绣法。”陈婉娘仿若随意的应答,“说是就凭这一手本事,女红就算小有所成了。”
孙师傅是陈家为女儿聘请的女红师傅,原是苏州织造局的绣女,因眼疾做不了活计,才离了织造局,做陈家的西席。
她的苏绣乃是一绝,活计栩栩如生,一小件就能卖上几十两银。
陈家女儿虽然无须靠手艺过活,但今后出嫁,为夫家人做上几件东西,便能显出在女红上的本事来,叫人高看三分。
这是炫耀,毫无疑问。
程丹若:“是吗?”
“当然。”
“那真不错。”
平淡的敷衍。
陈婉娘丧气不已。每次都这样,这个远房表姐明明穷酸得要死,却总装出一副淡泊的样子,嫉妒一下又怎的,她难道不该嫉妒自己吗?
真讨厌。
陈婉娘气鼓鼓地坐回绣棚前,不理她了。
程丹若摇了摇头。
文艺作品中的宅斗:句句眼药,下药栽赃,幽会捉奸,落水暗算。
现实生活中的宅斗:初中生相处。
虽然寄人篱下,免不了被拉踩取笑,但姊妹间的相处并不算难。
或者……不算太难。
“哎呀,表姑娘在这儿,真是巧了。”楼下纤纤袅袅走来个女子,红绫袄白绸裙,下头一双翠绿的金莲鞋。
陈婉娘立即笑了:“姨娘。”
“夫人叫我做了鲍螺,我留了些,专门拿来予你吃。”她是墨姨娘,容貌不算顶尖,却生得温婉可人,点一点女儿的鼻尖,又笑,“表姑娘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