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监自不想司礼监再多个对手,含混道:“陛下尚幼,司礼监也无大事,倒不急着添人。”
“那就简单寻个笔墨上的人,对付着用就是了。”程丹若道。
李太监了然,这是说她不打算插手,让他自己看着办就是。
“待奴婢考校一二,再同夫人说。”
“劳烦李公公。”
两人暂时达成了默契。
程丹若告辞。
离开值房的时候,路过的一个太监朝她问好:“前面有冰,夫人慢行。”
“多谢。”程丹若微微笑,认出了他的脸。
内书堂的梁寄书。
他干爹是御马监的梁太监,梁太监外出当监军的时候断了腿,出宫养老了。而他在内书堂做掌司,负责教导新进宫的内侍识字。
也许,梁太监的势力在某一段时间中,悄然易主。
梁寄书资历浅、根基薄,会是李太监想要谋求的人吗?
程丹若思索着,忍不住笑了。
她加快脚步,穿过回廊,来到了后殿的耳房。
这是存放宝盝之处,也是她为司宝时的办公地点。
周太监看见她,起身行礼:“夫人。”
“周公公。”程丹若和气道,“久违了。”
周太监话不多,只问:“夫人有何吩咐?”
她道:“请为我打扫一处值房。”
“已经备下了。”周太监领着她走到东边墙根下,这儿挨着后殿的地方有一间值房,屋顶很矮,面积大概十来平,非常不起眼。
但推开门,里头有桌椅茶几,书柜脸盆架,打扫得干干净净。
“委屈夫人了。”周太监道。
程丹若忙道:“不敢,这已经很好了。”
皇宫就这待遇,内阁那边的办公室也这么矮,包括历史上的军机处,都是大名鼎鼎,但办公室极度简陋。
可这才是最稳妥的。
“多谢您费心。”假如太监们有心思,给她准备间暖阁,她才该担心是不是要出问题了。现在看见这屋子,反倒可以松口气。
这代表宫里的人并不排斥她的入驻。
“哪里的话,都是奴婢的本分。”周太监欠了欠身,“夫人自便。”
“您忙您的去。”程丹若道,“我收拾一下库房。”
周太监奉上了钥匙。
后殿还是过去的模样,似乎在时光中永久定格。她一个个打开宝盝,回忆不同的印鉴的作用。
奉天之宝,镇万国、祀天地。
皇帝之宝,册封赐劳。
皇帝信宝,征召军旅。
……
她久久注视着它们,短暂地回忆起了从前。
做司宝的日子其实很短,工作内容也很枯燥乏味,每天不是捧出盒子,千里迢迢送到内阁,监督尚宝卿使用,就是擦拭宝印,妥善封好,再登记使用日期。
名副其实的公章保管员。
虽然这个工作已经足够“体面”,走在宫里人人笑脸相迎,犹如漫步云端,可她依旧感觉到了窒息和痛苦。
所以,她选择了出宫,踏踏实实走在泥泞中,一步一个脚印,重新寻觅自己的人生道路。
兜兜转转十余年,今年,她又回到了这里。
宝盝光华,锦绣灿烂。
这次,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程丹若默默想着,拂去盒盖上不存在的尘灰。
初春的太阳穿过长窗,映照进宫殿,晒得她暖洋洋的。
她忍不住笑笑,取过门口的簿子,翻看印鉴的使用记录。簿子记得明明白白,最后一次用印,是皇帝册封恭妃为皇贵妃。
这是去年十二月的事了。
再往前翻,还有大大小小各种事务,但凡需要用印的敕命,都会有登记。
她拿走了最近的登记簿,回到办公室慢慢看。
细节很多,很有用。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时间。
她合拢簿子,重新锁回柜子,这才披上斗篷,去内阁找谢玄英吃饭。
仍旧带了尚食局的外卖。
今天的菜色也不错。
素火腿、炖萝卜、蒸素鸭(葫芦)、笋蕨馄饨、东坡豆腐和一些腌菜。
谢玄英用得很多,他本来就口味清淡,喜欢吃蔬菜,反倒是口味重的程丹若吃得艰难。
她想念肉类的脂肪和优质蛋白。
“回家吃点好的吧。”谢玄英有点舍不得她受罪,压低声音,“只喝点鸡汤不要紧。”
程丹若问:“你喝吗?”
他摇头。
“那我也再忍忍。”她每天都有喝牛奶豆浆,坚果当零食吃,还能撑两天。
谢玄英道:“别委屈自己。”
他感念先帝恩德,越守规矩,心里越好受。她不一样,纯粹受罪。